1 ) 宗教救赎与独特爱情——《密阳》
这是一部我期待已久的电影,看完之后,第一部跳进我脑中的电影就是《蓝色》,同样是失去丈夫孩子的女人寻求心灵慰藉的电影,只不过在蓝色中,女主人公获得自由救赎的是欧洲式的人道主义自我解脱,得救的力量来自自我心灵的安慰,而在《密阳》中所涉及的关乎于宗教的信仰与怀疑,我似乎很难找到另外一部电影来进行对比,《第七封印》太抽象,《爱情的尽头》跟这部电影的主题根本背道而驰,它是如此让我震撼,这震撼来自这电影多面而深刻的主题,也来自女主角全度妍完美的表演。
电影片名叫“密阳”是一个韩国的小城镇,意思是“秘密的阳光”片子的英文名叫“secret sunshine”,这世界的阳光照在任何的一个角落,可有一些地方是阳光照不到的,或许是一处阳光被遮蔽的角落,其实我们每个人都需要阳光,就如同我们都需要快乐一样,而这世界的悲剧与痛苦往往让我们伤痕累累,我们渴望有一束秘密的阳光可以照进我们的心灵,慢慢抚平我们的暴戾的心,愤怒的情。然而,阳光真的可以秘密潜入吗?
宗教
女主角申爱在丈夫出车祸死去后,来到丈夫出生的地方密阳生活,她说这里没有人认识她,她想重新开始生活,可生活偏偏如此残酷,身边唯一的亲人儿子俊儿竟然被人绑架勒索,并且被残忍杀害,申爱一下子失去了生活的所有寄托和爱,几乎要走向崩溃的边缘。此时对面药店里的牧师夫妇努力向她传教,希望她能在宗教中获得安慰,而一开始申爱完全不接受,邻居说所有事情都有主的意思在里面,就象那一缕阳光,都有我们主的意思在里面,申爱伸手触摸阳光,说阳光就是阳光而已,什么都没有,假如真的存在上帝的话,那他为什么看着俊儿死去而见死不救呢?这样的疑惑就如同《处女泉》中那位父亲对上帝的责问,这是一个理性主义者振聋发聩的天问。
后来申爱实在无法忍受精神的巨大压力,跑到一个教会中放声痛哭,并且在里面感觉到心灵的宁静,从此开始了信仰的道路,原本一切风平浪静,我们以为这一切就此结束,申爱受伤的心灵得到了宗教的救赎,可有一天,她打算去监狱探视那个杀死自己儿子的犯人并准备原谅他,却发现那个犯人告诉他,他早就已经得到上帝的原谅了,并且他每天都为申爱和他儿子祷告,申爱在瞬间对上帝产生了严重的怀疑,原本她在犯人面前的优越感、施与感瞬间荡然无存,作为儿子唯一的亲人,只有她才有资格施与对罪犯的原谅与宽恕,上帝凭什么原谅他,她期待的场面是犯人痛苦流涕跪倒在她面前感谢她为他指明了人生的道路,卸下了压在他心头包袱,申爱说:“我这么难过,那个人却说他已经得到了上帝的原谅和救赎。”这无疑就等同于上帝剥夺了他对儿子的爱,剥夺了她在人世的一切权利,这让她在那一刻开始,准备与上帝为敌。
这样的转变的确是深刻而发人深思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说没有上帝,我们的堕落就没有意义,可假如真的宗教剥夺了我们在人世的所有权利,让我们陷入深深的生存荒谬感中,又有几个人能忍受这样无意义的人生呢?宗教在面对生活时常常是充满悖论的。
爱情
宗灿是密阳的一个普通的修车店的老板,39岁了还没有结婚,当他第一次看见申爱就迷上了她的声音,并且对申爱在密阳的生活照顾得无微不至,然而申爱却并不领这份情,认为他太过于平凡,连申爱的弟弟也告诉他,你不是我姐姐喜欢的类型,可宗灿对这一切并不在乎,只是默默得用他的方式照顾着这个没有丈夫也失去孩子的女人,这样的痴恋让人想起《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一个从来没有认识过我的你,我却愿意用我的一生来爱你,让人想起《对她说》,一个与自己朝夕相对四年的女人,在她醒来的时候,他却已经死了,爱情中有太多的非理性因素,实在让我们参透半生。
宗灿与申爱的感情的确非常奇怪,我们甚至可以怀疑这算不算爱情,申爱明白一个密阳小城男人的心吗?宗灿又能明白申爱之所以哭泣的原因吗?两个几乎无法交流的人,能产生所谓的爱情吗?有人说这是一部关于一个失去爱的女人的故事,也有人说,这是一部关于宗灿单恋的爱情故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各人在各自的生活里都是主角。
非常喜欢电影最后的结尾,似乎到了最后,电影给了我们一个温情的结局,申爱在自己剪头发,宗灿进来帮她拿着镜子,他就是这么一个体贴而不能交心的男人,故事就在这里停止了,申爱尚未获得精神的解脱,宗灿也不知道能否获得申爱的爱,生活如同流水一般静静流淌,我们猜不透平静水面下流淌着怎样的暗流。
宗教与爱情都是非理性的,而慰藉我们心灵的往往都是非理性的,或许我们的心灵原本就是杂乱无章寻不到轨迹的吧,秘密的阳光究竟是来自基督教的宗教关怀还是来自宗灿那不得其门而入的隐忍的爱情?电影没有给我们答案,看过电影之后,发现全度妍获得影后的桂冠,实至名归,我们什么时候能够看到中国电影拍出既能让我们感同身受又能感动我们心灵的电影呢?感谢李沧东,给了又一次沉重的思索,久违的感动。
2 ) 当宽恕成了复仇的手段
李沧东的《密阳》(Secret Sunshine)是我至今看过最好看的韩片。说是最好看的韩片,有几点要申报的,第一是我很少看韩片,是这儿的熟客也会知道我对韩片有点偏见,而李沧东的电影,我亦只看过这部《密阳》,第二是所谓“最好”以主观出发,不一定说是拍得最好,而是刚好对正了自已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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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段日子友人叫我这个不肯读书的人看昆德拉的小说,认为我会喜欢,我读了一两本,的确喜欢,虽然他最著名的《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轻》还末看,甚至改篇成电影的《布拉格之恋》亦末看,但我觉得最意外的收获是盲打误撞的看了昆德拉的《帘幕》(Le rideau)。这部书不是小说,读起来有点沉闷,有点像以散文笔触去写长篇论文,题目大概可称为“小说最珍贵的价值”。
伟大的小说因为故事的精妙,经过翻译甚至多重翻译(例如先译作英文再译成其他文字),依然能触动人心,打破地域和时空的疆界,而深受世人欢迎。小说家通过小说这种文体,利用故事剧情,将文字本来不能直接言传的人生真谛都活现出来了,而且在何时何地都能得到读者的共鸣,启发他们去思考自己的人生。
伟大的小说家都注视人的生活,都是名符其实的人类学家。我读着昆德拉的论述时,不断地觉得,电影这种载体也有类似的威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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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樟柯说过他不是从小就梦想要当导演的,只是他刚好遇到了摄影机的个工具,有非说不可的故事要说出来。如果他不当导演,可以当作家,写小说。
李沧东有“作家导演”之称,未当导演之前,就是写小说。《密阳》是他自编自导的第四部作品。
撇除好莱坞梦工场式的大茶饭制作,其实很多出色的电影大师都具备昆德拉所说的小说家特质,他们的分别,只在于说故事的工具有所不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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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导演在影展上说,《密阳》要谈的不是宗教,所以根本谈不上反基督或什么。然而教徒(特别是基督徒)看此片的话一定不好受,因为电影提出的质问,并非指向宗教本身,而是把宗教体现出来的教义和传道方式。
《密阳》的剧本是部有深度的小说,它具备了主流韩片必有材料(死亡、悲怆、复仇、怨恨…..),却说了一个不落俗套的故事。剧情每次去到“适合”贩卖廉价眼泪的时刻(例如全度妍饰演的申爱去河边亲认儿子尸首),导演的处理都格外克制,避免影片陷入韩式催泪。
电影非关宗教,而是展现“怨恨”和“宽恕”的这两种人性。
怨恨是人之常性,我们若是被人伤害、欺骗、侮辱、出卖、愚弄,自然会对加害者产生怨恨。亡国奴会怨恨侵占者,我们会怨恨伤害过自已的旧情人,和出卖过自己的兄弟姐妹。女主角申爱先后痛失丈夫和儿子,她怨恨苍天,仇视杀子凶手,是自然不过的事。然而人带着仇恨还得活下去,申爱痛极自残,到定过神来仍会奔出街上呼救,可见人有求生怕死的本性。
要活下去,总得把怨恨消解,复仇是“理所当然”的途径。复仇有很多方式,最直截了当的是像《原罪犯》那样来个狗血淋头家破人亡,主旨是以牙还牙变本加厉。另一种消解怨恨的方法,正是宗教家、道德家提倡的“宽恕”,他们意图通过“以德报怨”的高尚情操,寻求心灵救赎。
李沧东在电影中展示了一个令宗教家尴尬的真相,an inconvenient truth,就是宽恕别人原来有个先决条件:你的形势要比对方强。你可以请敌人打完你的左脸再打右脸,那是因为你有能力有条件吃下这个小亏,而且吃亏后可以摆出大方不计较的姿态。这个姿态甚至不一定要外露人前,但必须能说服自己境界比人高。申爱见了杀子仇人后不能宽恕,反而整个人崩溃了,正是发现了仇人原来早已得道,根本无法居高临下地宽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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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恕不能将申爱从怨恨中救赎出来,申爱因此彻底地背弃了她的信仰,用最怨毒的眼神仇视她的宗教。
怎样才能得到终极的心灵救赎呢?电影也不能提供答案,因此结局时开放的。这不是导演故意隐藏自己的立场要观众“反思”(这跟近期的《命运迷墙》(Lions for Lambs)的开放结局是两回事),而是现实根本不存在教义式的绝对答案(如果有的话教会就能治愈申爱的心患)。李沧东有勇气质疑我们向来以为没有问题的问题,已经是非常了不起。
全度妍凭申爱此角色获封康城影后,演技无容置疑。其他配角亦有细致立体的描写。我对当中两个角色的印象尤其深刻,也特别感动。一个是凶手的女儿,她有一个表面上道貌岸然但骨子里丧尽天良的父亲,若论命途不幸,并不亚于幸爱,但她却没有怨恨之心,一直保存着善良的本性。她跑到申爱的钢琴学校惶恐张望,是出于良心不安,直接帮助了破案。她被流氓侮辱,爱身为人母的申爱竟然可以视若无赌,可见申爱的宽恕是伪善。
女孩所背负的不幸虽然源自凶手父亲而非自作罪孽,但她没有半丝怨恨。替申爱剪头发时,依然深感歉疚。她是整部电影至美善的人物,令人动容。
另一个至善角色,是永远跟在申爱后面的金宗灿金老板(宋康昊饰)。他显然是迷恋上申爱,一直无条件地守护着,却没有乘人之危。他在葬礼上为没有眼泪的申爱说项,教训申爱的奶奶。在警察局,他毫不犹疑地追打对申爱眼光嚣张的凶徒。甚至申爱向他献媚时,他会大声喝止。种种表现,都显示出他是真心待申爱好,不介意为对方吃亏,却不是追求者的讨好逢迎。
金老板心澄如镜,申爱要去监狱“宽恕”她的杀子仇人,金老板不只一次提出质疑:“真的有需要见面吗?心里宽恕了不就足够了吗?”
申爱其实应该相信神的存在,因为神虽然拿走了她最珍贵的东西,却派遣了守护天使在她身边,默默对她提点、支持。其实我们的身边往往都存在着这些守护天使,只是我们都跟申爱一樣,视若无睹,直至他们离去后才追悔。
电影到了尾声,申爱的大恨看似平伏下来,金老板依然守在她的背后,没有意图去说服她,继续让申爱自作主张,只是替她捧着镜子,让她剪掉头发时看得清楚自己的容貌。
要化解大怨,时间往往是关键,电影保留开放结局,是因为时间只是必然条件而非充分条件,除了时间,申爱最终还是要面对她一直回避的心结,方会有机会将怨恨分解。
申爱来到密阳,为悲剧揭开序幕。她说密阳是丈夫的故乡,是丈夫想回去的地方,但申爱的弟弟曾经提及,姐夫根本不爱他的姐姐,不值得姐姐去思念。
隐密在阳光背后的内心是究竟是什么一回事,大概只有当事人才知晓。
3 ) 李沧东访谈:绝望的叙事者【译】
作者:Andrew Chan
译者:csh
译文首发于《虹膜》
李沧东在形容他的创作过程时,用了「绝望」这个词语。对于任何了解他作品的人来说,这不该是一个令人惊讶的事实。1997年,43岁的他推出了长片处女作《绿鱼》(在此之前,他是一位备受尊敬的小说家),自那以来,这位伟大的韩国导演,一直展现出自己对于黑暗的趣味。在过去的几十年间,在他那些最为无情、残酷的作品里,他处理了如下主题:祖国近来的压迫史(《薄荷糖》)、对女性造成的性侵害(《绿洲》与《诗》),还有一位年轻人在日益神秘的世界中感受到的绝望(《燃烧》)。他采用的是一系列不详的题材,他还为自己的作品赋予了完美主义的艺术水平,这一切为他的作品赋予了一种特质,仿佛每一部影片都出自一场伟大的斗争。在2010年的《诗》与他根据村上春树作品改编的《燃烧》之间,隔了八年的时间,在此期间,李沧东放弃了一些项目,他希望能够找到一个最能激发紧迫感的项目。最终,他的选择似乎是对的:这部作品为他赢得了职业生涯中最广泛的好评。这部作品涉及了许多最近的人与事,譬如唐纳德·特朗普、阶级差异、大男子主义以及朝韩之间持续不断的冲突。这一切让这部惊悚片非常贴合当下这种毁灭性的政治形势。
上周,李沧东参加了现代艺术博物馆的回顾展——这是他八年来第一次访问纽约。借此机会,我与他谈了谈对于电影和文学的热爱,以及他成为叙事者的原因。
记者:你在电影院看到的第一部印象深刻的作品是什么?
李沧东:那是在六十年代,我大约十一岁的时候吧。有一部动画片在韩国上映,讲述的是一个叫洪吉童的角色的故事。他有点像韩国文学中的罗宾汉,这个形象起源于一部古老的、古典时期的小说。我这个年龄的孩子,都在期待这部电影的上映,所以我也特别想看。但是,我家的经济条件不太好,所以我没有足够的钱,没法买票。我的表哥知道我想看,我的表哥知道我想看,所以他给了我票钱。我去了剧院,那里挤满了孩子。我加入了队伍之中,但当我越来越接近售票厅的时候,我开始有了一种感觉:我真的不想再看这部电影了。我无法肯定这种想法的缘由。我一度很想看那部电影,但就在我发现自己不得不买票的时候,我就想从那些孩子中脱离出来,做一个独立的个体。
最终,我去了隔壁的剧院,那里正在上映(理查德·布鲁克斯的)《吉姆老爷》。我甚至不知道这部电影讲的是什么,但我决定去看一下。当时我太小了,所以我很难理解那部电影。它太黑暗、太可怕了——大海和暴风雨啊!这是一家比较老旧的、二轮放映的剧院。那里的观众没有那么多,当然,观众里也绝对没有孩子。我独自坐在黑暗中,充满了恐惧与焦虑。当电影接近尾声的时候,我意识到主人公正走向不幸的命运之中。这实在是太难忍受了。在这之前,我也看过电影,但这真的是我第一次自己选择电影、购买影票,这是一种原始的体验。那一刻,我感受到的恐惧与共情,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记者:那时候你可以看什么类型的电影?
李沧东:如果你问的是那些影响我的电影,我可以说,很多电影都和你眼中的「杰作」没什么关系。《吉姆老爷》就是这样一个例子,虽然它改编自一部伟大的小说,但它其实并不能算是一部伟大的电影。尼古拉斯·雷的那部《北京55日》也是这样的例子,这部作品我也非常喜欢。直到很长一段时间以后,我可能才发现你印象中的那种“伟大”的电影。我年轻的时候,大概二十岁之前吧,韩国有一个制度,每一部外国电影的引入都必须经过政府的批准,就像中国的制度那样,所以我们很难看到这些电影。而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我三十多岁了,我开始看到了这些伟大的电影——当然,只是通过盗版。当然,在这一时期,有很多导演影响了我,比如卡萨维蒂。
记者:在你成为电影导演之前,你写了很多成功的小说。你用这两种艺术形式表达了自我,你能谈谈两者在表达方式之间的区别吗?
李沧东: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的家人在不断地搬家,我们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所以我一直都是独自一人,交朋友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想,我写小说是为了与外界的某些人交流,虽然我可能并不知晓他们确切的名字和面孔。无论我采用何种形式,这种目标都未曾改变——我渴望交流。其实,在几年以前,我又开始写小说了。我写了好几个月,但我发现这太花时间了。如果我继续这样下去,我不仅无法写出一部小说,也无法拍出一部电影。我总是想要写作,但在那段时间里,我发现自己拍不了电影。
文学与电影的不同之处在于,当我写小说的时候,我期望某个读者与我一同经历一系列的情感,但在拍电影的时候,我想影响更多的观众。对我来说,写小说就像是写情
记者:在《诗》与《燃烧》中,主人公都可以算是新人艺术家。你可以感觉到他们的努力,他们试图弄清楚的是,艺术创作的活动该如何去适应这个狂乱的世界。
李沧东:是的,这些角色的自我认同是很重要的,他们觉得自己可以是艺术家。他们作为艺术家向这个世界提出问题。《诗》的女主角努力想让一首诗走向世界:她苦恼的问题是,什么才是真正的美,即便她因为痴呆症失去了语言能力。而《燃烧》的男主角凝望着这个世界,他想知道在这样的地方,什么样的故事是有意义的。这两部电影都聚焦于艺术家的处女作,这种首创性是很重要的:这是艺术最为纯粹的时刻——艺术家在寻找艺术的本质。在村上春树的故事《烧仓房》中,主角已经是个三十多岁的老牌作家了,他可能已经习惯了自己的生活方式。但在电影中,这个男人还不能算是一个作家。他还年轻,他刚刚起步,这让他对这个世界更加敏感。
记者:有趣的是,这两个角色在非常不同的年龄开始创作他们的第一部作品。你是否曾经想过,如果你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开始拍摄电影,你可能会以不同的方式来对待电影创作?
李沧东:你很难去推测这种可能性。如果我从小就出身于电影业,上过电影学校,我想情况可能会有所不同。我有时会观察周围拍电影的人,对他们中的许多人来说,电影是最重要的东西。电影对我来说可没有这么重要。其他的一些东西要更为重要,我不知道如何确切地定义它们,或许是这种沟通的想法吧。不管它是什么,我考虑的并不是艺术形式本身。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仍然觉得自己很像《燃烧》的男主角,他总是在想,他写出什么样的故事才能走向世界。虽然我是个年纪比较大的艺术家,而且我是在职业生涯晚期才开始拍电影的,但我仍然会考虑这样的问题。
有没有一些艺术家以你特别感兴趣的方式探讨这个问题?
李沧东:很多艺术家拍电影的方式和我不一样。有些人和我是同代人,比如说侯孝贤,我特别喜欢他的早期电影。我在一些导演那里感受到了某种私人的联系,一种亲密无间的感觉,其中大部分都是亚洲导演,比如侯孝贤、贾樟柯和是枝裕和。每当我观看一部好电影,特别是一些不知何故被吸引的电影,我就会感觉自己在和导演交流。不过,说实话,虽然我经常从电影中获得激励与灵感,但真正对我产生最大影响的还是阅读,读书最能让我产生创作的欲望。我经常受到年轻作家的启发,不过如果让我回忆这些年来阅读的作品,我脑海中首先浮现的名字仍是卡夫卡、契科夫、福克纳、海明威。如果更接近当代的话,我还可以说出雷蒙德·卡佛。你可以说,对我来说,文学是一种通道,我可以通过它来思考世界。
4 ) 你看金宗灿站在她面前的样子,像不像上帝?
《绝美之城》里有句台词,是主角戳穿他装逼的老朋友之后说的:
“斯特凡尼娅,你五十三岁了,跟我们大家一样过着残破的生活,你不该高高在上,藐视一切,而是应该跟我们感同身受,我们都在绝望的边缘,能做的就是照看彼此,陪伴彼此,并开开玩笑。”
这一句戳穿了你我,也戳穿了《秘阳》里的李申爱(全度妍饰)。我们伪装出一副掌控了生活的自洽样貌,躲避绝望,躲避上帝的冷漠余光。
李申爱问:“这里有什么,就是阳光,阳光而已,你说有什么?”
阳光在她儿子那一缕金色头发里,她视而不见。她将儿子从车里抱出来晒太阳,儿子却躲进阴影。阴影隐喻的是李申爱从头到尾不想面对的部分:生活的本来面目,以及自己的本来面目。她强行将儿子拽进刺眼的阳光中。
她要追寻美丽的生命意义,要走上通往璀璨未来的康庄大道。
她和秘阳这种小地方的人不一样,和金宗灿(宋康昊饰)不一样。金宗灿廉价,猥琐,狼狈,除了一颗真心什么都没有。她看不上他,也看不上秘阳的人。她给金宗灿和隔壁的服装店老板娘送礼,虽然姿态优雅得体,身体语言却骗不了人:不断在后退,想尽快结束对话,离开这些不配围绕在她生命周围的人。她并不想真正融入到秘阳中去,因为她和他们不一样。
真的不一样吗。
她嘲笑金宗灿低俗,却把假奖状挂上家墙;她向弟弟描绘自己如何被爱,即使对方深谙原委;她买地投资,打电话让所有人听见,虽然就快要弹尽粮绝。
但她不这么想,她是要追寻美丽的生命意义的人。于是,她不断在别人眼中构筑自己的美丽假象。别人信了,她自己也就信了。为了这份虚假的美丽,她甚至不惜利用自己的儿子:录下了他朗诵夸赞母亲的作文,跳起来大声欢呼。那一刻她很骄傲,却不是为儿子,而是为自己。儿子的文章让她这样一位母亲,这样一位女人,在其他人眼中更美丽了。
悲剧就是这样产生的。
她只知道自己是在追寻美丽,却不知道这份动机背后是一种“凌驾”。她要的其实是凌驾于这些普通人之上,凌驾于生活的真相之上,凌驾于生命的本质之上。正如金宗灿听不懂秘阳的浪漫含义时,她向他投去的那一撇鄙夷目光。那正是她投给生命的本质的。这在她眼里是乏味的,不堪的,无意义的。
“这里有什么,就是阳光,阳光而已,你说有什么?”
然而,凌驾于生命的本质之上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
因为本质就是上帝。
上帝很快就报复了。它的报复异常凶狠,总是在李申爱打扮得最漂亮、心情最好的时候捅下那一刀。当李申爱和喜欢并仰慕她的朋友们一起喝酒唱歌,品尝人生至美时刻时,她的儿子被绑架了。上帝更歹毒的地方在于,它的报复不是祸从天降,而是将一切埋藏在冥冥中的因果报应中。就像李申爱因为启动不了汽车而抓狂,却发现是她没有将档位推到驻车档一样——一切都是她亲手造成。
李申爱太致力于营造假象,从而忽略了作为家长的责任,将儿子扔在大街上去和别人攀谈,将儿子扔在家中去和别人玩乐。而她儿子的死,也是一个她所参与的必然。她向周围的人炫耀有钱,导致儿子被周围的人绑架。而她周围的人,因为儿子也认识,所以必然会撕票。
令人震惊的一幕是绑匪打来电话,李申爱来到金宗灿门前求助。当看到他对着电视快乐地唱着歌时,李申爱竟然离开了。她是怕求助会让金宗灿有机会彻底走入她的生命中,还是怕她伪装出有钱人的形象彻底崩塌,没有人知道。但不管是什么,她选择离开,代表她依然没能领会到生命本质的含义。
这时候,她胸口顶上来一团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噎得她无法行走。
隔天,李申爱取出仅剩的几万块钱,这时她的扮相是憔悴而狼狈的,当生活的真相撕碎了她营造的假象时,她的扮相都会变得憔悴。而这也是她的真实面目。她从袋子里掏出那一堆假钱,也掏出了她对自己的全部幻觉。
儿子的葬礼过后,李申爱蹲在地上,问了金宗灿一个问题:
“我当时怎么能做出那种反应呢?亲手把他(犯人)杀了都不解恨呢,在警察局碰到那个人的时候,我为什么避开他呢?”
因为她已经习惯了伪装美丽,也就习惯了避开真相:丈夫不爱她、家人很冷漠、并不是有钱人、钢琴也弹得一般的真相。正如她在办理儿子的死亡登记时,忘记了身份证号码一样,她已经不认识这个被她忽略和遗忘的真实的自己。
她跌跌撞撞走出去,胸口那一团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又顶了上来。
然而在这时,她抬起头,却看到了药铺老板娘不断给她安利的信仰。
那一团东西再一次被压下去了,内化在她的身体和灵魂里。
“这里有什么,就是阳光而已,阳光,你说有什么?”
李申爱笑自己竟然说过这样的话。有了信仰之后,她的生命里充满喜悦。喜悦越来越满,她要溢出来,于是她又一次穿上漂亮的衣服,捧着上帝发明的花朵,迎接她又一次的至美时刻——去监狱原谅杀死儿子的犯人。
李申爱始终没能明白,她并不是一个虔诚的信徒,甚至称不上一个信徒。她的信仰,和之前一样,也只是她用来逃避生命本质的道具。而在这个真相面前,没有人能逃脱得掉。当某个小男孩跑进她的家里上厕所,她仍会对着小男孩的背影,试探着叫出儿子的姓名。
她从来没有认真聆听上帝在对她说什么,所以她将所遭遇的一切都当做是上帝的报复。而这一次,上帝又狠狠报复了她。当她面对犯人,要原谅他时,没想到犯人已悔过自新,脸上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容。他也有信仰了,在李申爱原谅他之前,他的信仰已经让他获得了原谅。
李申爱扔掉上帝发明的花朵,晕倒了。
醒来之后,再次换上憔悴扮相的李申爱在教堂拍打桌板,开始跟上帝决斗。
教友来到家里关心她,她将他们赶了出去;布道会现场,她混入后台,在信徒聆听上帝时播放一首歌词是“都是假的”的歌。她勾引牧师,当牧师骑在她身上时,她瞪着天空对上帝说,“看清了吧?”
可她还是输了。
教友们并没有因为她的驱赶而恼怒,而是为她举办了祈祷会。牧师也在行进半途幡然醒悟,忏悔自己的失德的举动。李申爱拿起石头,重重地向上帝有可能降临的房间砸去。她发疯一般在街道上乱走,念叨着从小到大上帝让她遭遇的一切苦难,并抬起头,嗤笑一声,“我才不输给你呢”。她的终极挑衅是教义里坚决禁止的自杀。然而,当她看着鲜血横流的手腕,意识到死亡将至时,她跑出去对着路人说,救我。
“这里有什么,就是阳光,阳光而已,你说有什么?”
再次醒来的李申爱,获得重生的李申爱,扮相依然憔悴。
她来到一家美发店,没想到剪发的人却是犯人的女儿。头发剪到一半,李申爱夺门而出,问金宗灿为什么偏偏在这一天,在重生的这一天带她来这里。她望向天空,怨愤地剜了一眼。好像在质问上帝,到底要折磨她到什么时候。
暂时就到这里了,上帝说。
李申爱路过服装店,被老板娘叫住。刚来秘阳的时候,她建议老板娘将房间装修得亮堂一些,老板娘背地里嘲笑她自以为是。而如今,遵循她建议的老板娘热情地和李申爱套近乎,感谢她让生意变好了。老板娘见她头发剪了一半,不小心说错了话。然而,李申爱并没有介意,自嘲地和老板娘笑成一团。
上帝就是在这一刻选择原谅她的。
那一团顶在她胸口的东西,也早已被她吐得一干二净。那口污秽正是她曾经最珍视的东西:她的伪装,她的藐视,她的一切让她背离生命本质的东西。
而生命的本质,就是永恒的无常。
只有当一个人坦诚地接受了这种永恒的无常,坦诚地接受了自己和万千众人没什么区别,都是渺小、可笑、被无常作弄、与无常周旋的可怜人时,才真正有机会在看向阳光时,发现阳光之外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李申爱回到家里,拿起镜子准备自己剪头发。而一直默默伴随着她的金宗灿,这个名字和阳光一样明亮的男人,来到了她面前,俯视着她,拿起镜子,让她面对自己的模样。你看这时候的金宗灿,像不像上帝?
而这一次,李申爱没有让上帝失望,她即便面对着真实的自己,面对着生活的真相、生命的本质时,仍愿意把头发剪得漂亮一些。
“这里有什么,就是阳光,阳光而已,你说有什么?”
还有爱呀,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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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注:
1、本文是观后感,并非影评。
2、作者是无神论,文中所提到的上帝隐喻的是万事万物,包含所有的物质和能量、空间与时间、自然规律和法则、以及将这些联系在一起的事物,不论是我们能理解还是不能理解的,发现了还是没发现的。如果非要有一位神,那么一切都是神的部分,神是一切的总和。
5 ) 是生活原有的样子,而不是生活应有的样子
中午起来,阳光很好。
突然就想看《密阳》。
看了很长时间,中途喝了几次茶水,被打扰了又排除干扰,
又重新沉浸,折腾了好几回。
好几次痛哭失声,或者泪水快速流下。
看完了立刻打开电脑想写一点东西,但是不老歌最近问题蛮大,
几次都没有打开。
到了现在,那种冲动消磨了大半。
一直在想一句话:
电影展现的是生活原有的样子,而不是生活应有的样子。
李沧东是小说作家,他写的剧本像小说,非常好。
很多元素都用了三两次,每一次重复都在递进,叠加力量:
比如孩子躺在沙发上学死去的父亲打鼾,比如母子俩捉迷藏,
比如女人痛苦到极点弯身作呕,
比如电影里几次提到“阳光”,那就是电影的主题。
比起全度妍和宋康昊的精彩演技来,比起我深有感触的一个女人的悲恸和干枯,
比起一个人是怎么样的不合时宜,怎么面对过度的同情,
一个女人怎么一步步走向崩溃和癫狂……
其实,更有感触的,是那一个镇子上的小人物。
商店街里开服装店的大婶,对面开药店的好心过度的大婶,
修车铺里几个总是在看电视的闲人和一个穿着暴露的女孩,
教会里的种种面孔……
因为有距离,所以看起来触目惊心。
李沧东就像给韩国普通的人们造像一般,一一呈现了出来。
一看就知道他们不是职业的演员,不是训练出来的首尔的演员,
必然是土生土长的,带有当地那种气息的。
一个地方的人,必然有相同的气质,他们浑然一体。
他们才是这部电影的真正质地,他们给予了女主角那种遭遇以令人信服的力量。
他们是日常的,是生活的,是一种波澜不惊的流程,
女主角的故事不是常态,是冲突,是戏,
她的悲痛必须升腾在他们的平淡之上,才有力量。
密阳。连云港。
电影让我无比怀念,因为我想起了我的小城市。
太熟悉的感觉,一个海边的小城市。
起初看起来,人际关系简单,纯朴,人们有种没有见过世面的善良,
但慢慢的,小地方的狭隘和无聊,慢慢的透露出来,
然后,这个镇子露出它人心凶险的狰狞面貌。
但是再后来,还是有一种暖意,这些普通的未必全是优点的人,
仍旧散发出了淡淡的暖意,就像隐秘的阳光。
在上课的时候放这部电影前半,
我们的老师发出可爱的慨叹:
“咱们的电影,和现在的韩国电影一比,真是跌份儿。
找五部今年最好的电影,韩国五部,中国五部,我们一定惨败。”
是的,呈现生活原有的面貌,需要无比的勇气。
这一点上,我真的很佩服李沧东以及那些一直如此努力着的韩国同行们。
6 ) 王怡 每一缕阳光都有意思:电影《密阳》
王怡的这篇影评,一个基督徒写这部基督教主题的电影,看了之后觉得自己也没什么要写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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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artblog.cn/U/joshuawang/archives/2007/36389.html今年有两件事,使韩国的基督教受到更多注目。一是阿富汗人质危机,二是在第60届戛纳电影节上加冕影后的这部影片。
钢琴教师申爱有婚外情的丈夫在车祸中罹难,她不愿接受亡夫婚外情的事实,带着儿子离开汉城,来到丈夫的故乡,一个叫“密阳”的小城。在大地上的定居,似乎是对婚姻与生命意义的一种延续,或者一种捆绑?接着,儿子的老师知道她打算投资地产,绑架并杀死了这个孩子。到此,一个人对苦难及一切想象得出来的意义,已是可忍、孰不可忍。
近年来,韩国影视的基督教色彩渐渐浓厚,“罪”与“爱”成了最鲜明的两个主题。如《红字》引用夏娃的故事,描写罪中的沉沦;《大长今》中的爱与饶恕,及人生的使命感,也显然脱离儒家式的氛围,与当年的丹麦名片《芭贝特的盛宴》有一比;金基德的《撒玛利亚的少女》,则以耶稣著名的“好撒玛利亚人”的寓言,来衬托一个妓女的生命挣扎。但几乎直到李沧东这部《密阳》,韩国主流电影才开始以一种尖锐的方式与基督信仰相遇。
申爱的无望、苦毒与迷失,叫生活落入另一个孰不可忍的深渊。直到偶然走入一间教会,在信徒与赞美诗中号啕大哭。镜头一转,申爱第一次在电影中笑了,她从认为一个基督徒“你真可怜”,到欢喜地说,我现在相信“每一缕阳光中,都有主的心意在”。一天在路上看见凶手的女儿在街角被人殴打,她犹豫片刻,开车走了。当申爱回家诵背主祷文“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她感动不已,决意探访监狱,去告诉杀子仇人,上帝的爱使她原谅了他。
影片在此时陡然转捩,隔着玻璃墙,那个凶手平静地说,感谢上帝,他已赦免了我的罪,我也成了一个基督徒。申爱僵住了,一出监狱,便在阳光下昏厥。她一生的怨恨这才被更深地激发出来。她对生命的质疑,不再是“为什么我要遇上这些痛苦”,而是“我还没有原谅他,上帝凭什么原谅他”?
扮演申爱的女主角全度妍,以平安喜乐和歇斯底里的两种生命情景,为韩国电影斩获了最近20年来唯一的国际影后。申爱怨恨的对象,从苦难转向了信仰。她在教堂故意嘶叫,她用“都是假的”的流行乐替换布道大会的赞美诗,她引诱牧师,她朝着深夜聚集为她祷告的信徒家里扔石头,直到割腕自杀。这部电影在质疑韩国教会的世俗化,指控“廉价的福音”并未给许多基督徒带来真的救赎吗?最后一个镜头,申爱从精神病院回到家中,在宅院中剪头,镜头定格在她脚边一个角落,一个破烂却有阳光照着的角落。想起牧师妻子在店里向她传福音时,说每一缕阳光都有上帝的爱。申爱跑到一个光线很强的角落,转头问,那么这里有什么。
最后这个镜头,延续了这个问题,经上说,“日头照好人,也照歹人”。那么一个破烂的角落,就算被阳光照着又怎么样呢。对此时的申爱来说,就算明天太阳照常升起又怎么样呢。刚好看到杂志上有篇李沧东的访谈,题目是“我不相信幸福”。
关于饶恕,在这半个世纪韩国的宗教复兴中,有过两个类似的著名故事,构成了这部电影质疑与探讨的一个时代背景。一个例子在60年代,一个富有的韩国寡妇,独生子被杀。她经历挣扎之后,去法院要求释放凶手,并表示愿意收他做儿子。她也写信恳求总统特赦,最后凶手被特赦,一时震动韩国社会。当时美国总统约翰逊也致信这位夫人,称她是全世界最伟大的女性。另一个例子在90年代初。朝鲜女特工金贤姬,为破坏汉城奥运会,于1987年11月28日奉命炸毁大韩航空858次航班。机上115人全体罹难。金贤姬在狱中忏悔认罪,被判死刑后,狱中牧师带她信主,为她施洗。1990年4月,总统卢泰愚发表全国电视讲话,宣布特赦这位26岁的女恐怖分子。
没有这一连串的饶恕与和解,就难有今日的韩国社会。导演要质疑的,其实不是这些更新了韩国历史的真实见证;而是一个罪人的悔改,一个受害者的饶恕,真那么容易吗?常听人说,圣经教导人有信心就能得救,这太轻便了。但一个信字,谈何容易,不然你来试试。申爱的故事,显出救赎的艰难,实在难到人的任何努力都无能为力。
林语堂曾在自传中说,有三种基督徒,一种因犯罪而悔恨,渴望免于良心的责备。一种因痛苦而需要安慰和逃避。还有一种,他们了解自己所信的为何,然后真心信靠所信的那一位。林先生说,前两种都可以是信仰的开端,却都还不是真的信仰。
在这部电影中,那个面对受害者毫无悔恨的杀人犯,正是第一种。耶稣说,圣灵来了,要叫世人“为罪、为义、为审判,自己责备自己”。没有真悔改的平安,不是真平安,只是精神的按摩和灵魂的桑拿。而申爱似乎是第二种,她以饶恕作为在被饶恕者面前一个胜过苦难的高台。因此当对方说他也相信上帝时,等于破碎了她自以为义的假象,令她从饶恕的心堕入怨恨的谷。
因为同样的,没有真悔改的饶恕,也不是饶恕,而是高高在上的傲慢。耶稣说了一个比喻,一个人欠一千万两银子,主人免了他的债。他出门遇见欠他十两银子的同伴,却狠心把他下在狱中。所谓饶恕,就是承认自己欠的一千万两蒙了赦免,于是甘心情愿免去别人所欠的十两。所谓饶恕,就是看见上帝的恩典,于是主动放弃处置过错方的权利。所谓饶恕,就是靠着信心的搀扶,可以胜过处境,选择不再活在过去。于是每一天都可以是新生命的开始,每一缕阳光都可以有意思。
记得去年在一个夫妻小组中,有三个问题,第一,小时候谁教导过你最多关于饶恕的事?第二,小时候最记得一次说“我错了”的经历;第三,在现实生活中,有谁是你饶恕的榜样?可怜啊,我的回答竟都是没有。除了“忍字头上一把刀”,我从小就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饶恕。
陀思妥耶夫斯基说,令我痛苦的从来都不是苦难,而是我是否配得上这苦难。若我遇见一个申爱,我不会说,来,跟着我做一个祷告,你就可以得救。我会说,从来赞美都发自死荫的幽谷,从来信心都降在独自一人的旷野。
Are you ready?
2007-10-24
1.全度妍细腻动人的表演牢牢抓住我的眼球,戛纳影后实至名归;2.手持摄影+长镜头+极少量配乐,李沧东冷峻的诗意现实主义;3.含蓄蕴藉的细节处理,反煽情,需全身心融入的观影体验;4.有反基督教成分,但李申爱在苦难,虚荣,宽恕与仇恨中的心路历程更重要;5.结尾对角落一缕阳光的凝视,大爱。(9.0/10)
有时天使是以怪大叔的样子出现的。杀戮你的和救赎你的,都是身边人。可惜人总是不喜欢平视,而总想通过仰望获得解救。
一直装睡,竟然会无法苏醒;假装迷藏,真的能把人弄丢。一个被抛弃的女人,击碎虚伪的空窗,呕出道德的秽物,剪短烦恼的青丝,割破无望的经脉。用肉体引诱虚伪,用灵魂唾弃道德,镜子里如遗像般心死,阳光中似鬼影般复活。密阳站像阴阳门,伴着圣歌有人以为来到天堂,却葬身地狱,可这里并没什么不同。
长。
重看。在申爱辨认儿子尸体之前,镜头从车里望向天空,与全片的第一个镜头几乎相同,那是他们刚搬到密阳时对这个小城的畅想,之后哀伤的音乐响起,镜头远远地跟随着申爱近乎虚脱的身体,我们无须通过表情得知真相,声音预示了一切。信仰的坍塌等同于生命的重建,电影的重点不在于悲恸,而在于冒犯。李沧东的镜头拥有极为强大的自主意识:在申爱濒临绝望的时刻以微弱的速率推近试探着情绪崩溃的红线,在申爱感激于上帝对她救赎的时刻又冷漠而戏谑地拉远,它兀自闪躲或凝神注视,对观众形成如军令一般的感召,正如上帝对申爱的救赎/冒犯。而我们究竟应该接纳还是对抗这股力量?它对此不屑一顾。全度妍完成了一次凯特·温斯莱特《幻世浮生》式的表演。
阳光、白云、蓝天,她选了个好日子去刺杀上帝。踢开门,她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上帝露出笑容,手上拽着用来算命占卜的塔罗牌,恭候她多时。
多数人仅有自救的动机,而没有自救的能力。最后还是要依靠“关系”,抓住他人他物伸出的稻草,尽管正是这根稻草曾经把人推向深渊。
他都说已经被原谅了,我还原谅什么?在我还没原谅他之前,上帝怎么可以就那么原谅他了呢?
归根结底还是韩式的慢动作,只是掺杂了宗教的意味就换了一股味道。似乎有很多东西在讲,也确实讲了不少东西,但每每都点到即止,缺少深度,唯有全度妍的演技堪称精彩。★★★☆
人在绝望的时候真的需要信仰,但是信仰谁都知道它不是真的…“《密阳》之中的信仰问题,或者说是对于宗教、信仰的怀疑,似与上帝无关。那些揪心的痛楚,那些令人发指的罪恶,仍然是人间舞台的一出苍凉悲剧,在李沧东的镜头中,这样的悲剧依然未有一个了局,未有一个明确的答案,未有拯救之光的来临…”
当普通的救赎片去看的,没想到这么丰富、残酷,非常震惊。监狱一场短短几句话道明信仰从建立到突然坍塌的过程,实在久久难忘。给上帝献出自己前,应该不做任何要求吧。韩国作为资本主义已经相当发达的一个国家,基督教普及率也非常高,其实挺难判断李沧东的态度,最后有点“上帝就在身边”的意思
与上帝决裂,与生活和解。
大韩民族特色主义基督教。
大赞女主角的表演
只有恨能让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更坚强的活着,信仰太美反而容易破坏
李沧东能把苦情戏拍得这么深刻,简直就是当代伯格曼啊有木有!画外空间的使用太赞了,结尾甚为美好。
宗教这个东西根本就是无法自洽的,电影对于人心人性虚伪揭示很有功力。
一个女人,寻找平静,失去平静,又找回平静的过程。密阳,秘密的阳光。孩子是她的密阳,宗教是无法面对后选择的逃避。最后,生命中的触底反弹,没有原谅、没有救赎,只是找回了密阳。这个女人的心理历程是一个圆,内里有了东方哲学的禅意。
【B+】电影的主题既非讽刺宗教,也非宽恕与原谅,它所展现的是一种错误人生,女主将自身生活的缺陷永远寄希望于他物拯救,先是男人,后是居住地,再是上帝,不断的自我欺骗和逃避终导致一次次崩盘至谷底。“密阳是个什么地方?跟其他地方没什么差别,人生活的地方哪都一样。”这句台词直指核心。
惨片,女主演得好。宗教神马的是浮云就对了,现场配乐版圣歌那一幕简直是集体神经病发作……这片似乎在说“男人蠢就蠢吧缺就缺吧低俗就低俗吧只要没安坏心真心对你好就可以了”大脸叔其实就是性子直一点EQ低一点啊……小镇生活太可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