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

剧情片泰国2010

主演:萨那帕卡·塞塞玛,金吉拉·潘帕斯,萨卡达·卡温巴迪,Natthakarn Aphaiwonk,吉拉萨科·库尔宏,Kanokporn Tongaram,菲蒙克·查塔旺

导演: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

 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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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4-04-13 17:19

详细剧情

  布米叔叔(Thanapat Saisaymar 饰)得了急性肾衰竭,因此回到乡里,边静养边等待死神来临。在乡下,他每天安静的吃饭、纳凉、看家人劳作,一个清凉的夏夜,布米叔叔、侄子和妻妹在院子里吃饭闲聊,布米叔叔去世很久的妻子竟然出现了,和他们诉说近况和多年思念,稍后,布  米叔叔失踪很久的儿子也出现了,变成了一只红眼黑毛猩猩,却没有人受到惊吓。阴阳相隔的几个人平静地拉着家常,平静的果园,平静的微风,蜜蜂每日平静的劳作,发生的一切事情都那么自然,每个风景都早在那里了,每个故事都像一个梦……  本片获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大奖。

 长篇影评

 1 ) 阿彼察邦电影中的“化身”现象研究

神奇的是,我在这部电影的影评下面看到一篇和我2018年硕士毕业论文观点惊人地相似的文章(//movie.douban.com/review/13298049/),主要观点、论证甚至某些地方的用词都有非常契合的地方,甚至可以说这篇文章是我论文主要观点的一个总结。我的毕业论文从身体、记忆/历史、政治身份、以及美学体验的角度探讨了“化身”这个概念对阿彼察邦电影的意义。

我觉得有必要把我的毕业论文全文粘贴到这里来。本来没有觉得我写得多好,所以从没有挂出来。但是我由这件事明白了,在国内系统研究阿彼察邦的学者寥寥无几的当时和仍然不多的今天,豆瓣影评似乎是更有效的让大家接触到原创观点的方式,而不是知网封闭的机构系统。

论文知网链接://kns.cnki.net/kcms/detail/detail.aspx?dbcode=CMFD&dbname=CMFD201901&filename=1018821678.nh&v=DQIGC90XPO75npuZoVNXZDqYfhrVT1BSfLuiywnn7Btj90tG%25mmd2FUJXdUb7gn2ot21i

我把论文全文的pdf上传到了网盘供大家永久下载:链接: //douc.cc/2RYHXM 提取码: swps

文本从第二章开始,省去了目录、第一章绪论和部分图片。

第二章 背景描述

以下将从两个方面引入对讨论对象的背景描述。第一个方面是对泰国电影生产环境的背景和电影史的发展的简略介绍,并将导演的创作放到其中来考察。第二个方面是从历史文化脉络以及电影内容两个角度,对化身这一概念的含义进行描述。

第一节 创作背景与导演介绍

和我国相似,泰国在上世纪20年代就开始了电影生产。1927年黑白默片《重复运气》的诞生,标志着泰国开始独立制作本土的叙事电影。在1960年前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泰国电影以16mm胶片的小制作为主,默片主导着电影业,持续地受到泰国观众的欢迎。1960年代后,随着电影业的发展与进步,大制片厂逐步建立,垄断了电影生产行业,鲜有独立制片公司的影片进入市场。到了1980年代初,泰国的电影产业每年能出产一百多部电影。然而,这些电影以商业性为主导,“多为成本低廉的动作片和爱情浪漫喜剧。”[1]在此之后不久,好莱坞电影的进入,大批量地抢占了国内市场,到了90年代,亚洲金融风暴席卷了整个泰国,以经济发展为依托的电影产业更是受到了重创。许多电影公司纷纷倒闭,电影业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之中。经济的不景气导致泰国电影出产量急剧减少,1998年,“仅有17部泰国本电影在泰国高端影院上映”[2]。不过,也恰恰是经济危机时电影生产的低迷之势,促进了电影制作者们对影像生产的重新思考。他们开始正视电影市场中国内、外的竞争状况,并回过头来反思本土的电影生产。他们以提高电影质量为目标,关注了“新技术在电影中的应用”、“商业性与艺术性的平衡”,以及“如何生产具有泰国特色的电影”等问题。这样的思考,最终掀起了一场泰国电影新浪潮运动,彻底改变了泰国电影的生产与创作环境。在这场运动当中,新电影人有的出身于广告、电视剧等行业,有的从欧美留学归来,有着丰富的影像制作经验和对艺术的独到见解,大多力求在提高电影艺术性的同时,兼顾电影的娱乐性与商业性。这批新电影导演的出现,带来了生机、创意与新的视野。进入新世纪以来,随着金融风暴逐渐平息,泰国电影一跃而起,并保持着稳定的发展势头,如今已成为既日本、中国、伊朗、韩国之后,又一个走到亚洲电影前列的国家。这一批新的电影导演的代表者有以恐怖片《鬼妻》闻名的朗斯·尼美毕达,作品充满奇幻色彩的彭力·云旦拿域安,善于指导喜剧片的永裕·松孔敦,以及本文聚焦的、充满新锐色彩的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这些新浪潮导演在金融风暴的末尾开始拍摄电影,将泰国电影带入亚洲,甚至国际平台。

童年的特殊成长经历使阿彼察邦与电影结缘。阿彼察邦在泰国孔敬长大,这个小城位于泰国的东北部,是东北部农业区的中心。东北地区在泰国历史上是共产主义、激进政治的舞台,因而这片地域不仅被军权政治所压制,东北地区的人在整个国家也遭受歧视[3]。然而,也正是在那段冷战末的,与共产主义对抗的时期里,阿彼察邦在美军驻扎在孔敬的基地里观看了大量的美国恐怖片与科幻片,由此产生了对电影的浓厚兴趣。由于父母都是医生,阿彼察邦的第一只镜头和第一台音响便是母亲的显微镜和听诊器,细菌的影像和心跳的声音构成了最初的视听语言。而在年幼的阿彼察邦眼里,医院里病人们的动作和生活节奏缓慢,仿佛慢动作一般,本身也是一副颇具电影感的景观。长大后,他来到曼谷,经常光顾影碟租借商店,也接触了安东尼奥尼、费里尼等现代派电影大师。1994年,阿彼察邦来到美国芝加哥艺术学院学习电影,毕业后,他开始了电影创作路程。从2000年第一部充满实验性的纪录长片《正午显影》开始,阿彼察邦的电影就在国际上广受关注,《热带疾病》、《恋爱症候群》在戛纳电影节和威尼斯电影节上受到广泛好评,《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更是让他一举成为泰国第一个夺取戛纳金棕榈的导演。同时,阿彼察邦也接连不断地创作着独立短片,在国际各大博物馆中展览。

在新浪潮导演中,阿彼察邦可谓是既典型,又不典型的一位。典型之处在于他与许多新浪潮导演一样,在吸收电影创作传统和本土文化传统的基础上,于电影的艺术性和视听语言方面进行了大胆创新。首先,在芝加哥艺术学院学习时,他深受美国实验电影的启发,吸收了许多西方的电影创作经验。同时,阿彼察邦也从不忘回头思考本土电影创作的历史传统。一方面,他的电影中有不少向自己年少时看过的泰国电影致敬的片段,另一方面,阿彼察邦将民间传说与信仰融入自己的电影,以颇具神秘色彩的视野看待泰国的社会现实,创造了独特的影像风格。但是,与大部分新浪潮导演有所不同的是,阿彼察邦始终坚持独立创作,拒绝进入主流影片的商业体系。这部分是由于他电影的题材涉及记忆与梦境,显得十分私人化,而同为导演与艺术家身份的阿彼察邦的作品几乎都是小成本作品,在叙事表达和视听语言方面的处理极富艺术性。另外,在许多情节当中,他的电影又微妙地隐喻着政治及社会问题,增加了电影的敏感性和内涵上的复杂性。阿彼察邦不仅积极参与独立电影制作,更是热情地倡着导独立电影运动。1999年,他成立了Kick the Machine工作室,为生产实验电影、艺术电影和独立电影搭建了平台,并与泰国独立电影导演联盟(Thai Independent Filmmakers Association)合作了《热带疾病》。而由于不满政府对电影《恋爱症候群》的删减,阿彼察邦发起了“自由泰国电影运动(Free Thai Cinema Movement)”,旨在改变国内的审查制度,最终影响了2007年泰国电影分级制的诞生[4]。虽然,不得不指出的是,由于资金的局限,他迄今为止的创作严重依赖西方的支持,与法国制片人查理·德莫多次合作,这无疑从另一个方面监督了电影的生产与生产过程中需要遵循的一些规则。正如大卫·波德维尔指出的那样:“没有一种艺术能够脱离经济的束缚。”[5] 阿彼察邦的电影能在多大程度上实现真正的“自由”,也可能是一个具有争议性的问题。但不可否认的是,阿彼察邦依旧不断地用自己的先锋影像为泰国电影的革新与发展作出努力,在新时期泰国电影的历史上已经写下了重重的一笔。

第二节 “化身”的含义

一般来说,电影中的人物总少不了要经历某种变化,这种变化也往往被认作叙述故事事件的关键。麦基从一个比较宏观的角度,指出了故事中人物转变的必要性:“‘事件’意味着变化……要使变化具有意味,从一开始它就必须发生在一个人身上。如果你看见某人在倾盆大雨中淋成了落汤鸡,这就比一条湿漉漉的街道多少更富于意味。”[6]人物的变化可以为电影的情节带来暗示与价值,让电影启发观众的思考。阿彼察邦的电影里也能找到许许多多的人物变化:有人物从醒着到睡着的变化,有人物由生到死的转变,也有人物与人物之间从相识到相爱的变化。但是,比这些变化更神奇也更鲜明的,可以说是一种存在形态的转变——化身。

在《汉语大词典》中,化身共有三个解释。一是“佛的三身之一。指佛、菩萨为化度众生,在世上现身说法时变化的种种形象。”二是指“抽象观念的具体形象。”三是指“使形体变换。”[7]化身既可作名词,也可作动词。本文所讨论的化身现象更主要的是围绕第三个释义,即从人物的形态和身份上的转变入手,讨论其由一个存在形态转变到另一个存在形态的过程。

我国素有“盘古开天辟地”、“巨龟化身宇宙”的传说,这些传说从宇宙的形成开始,将人类与自然的关系以化身的方式联系在了一起,而在泰国的历史上,也自古就存在着这样的神话传说。泰国民间流传已久的创世神话“布桑该雅桑该”记录了人类祖先——神仙夫妇布桑该和雅桑该“创造了天地、万物和人类”[8]的故事。在佛教从印度传入以后,泰国著名史诗《拉玛坚》更是塑造了一个人与鬼怪、神灵共存的世界,为自然诸神赋予人形、人性。在佛教中,化身是指佛为了教化和普渡众生,变化出各种各样的有形之身显现于人世的现象,而印度佛教中化身的梵文则又与转世投胎有关系。泰国以佛教为国教,在文化的各个方面都受到印度佛教中诸概念的影响。也正是在宗教传说与民间故事相互影响之下,化身的概念被编入了各种关于动物、自然、灵魂、神的传奇中。可见,化身现象在泰国文化中有着深厚的历史,地位重要,内涵丰富。

对阿彼察邦而言,本土的传说也成为了他电影中化身现象的灵感:“我长大的世界中有各种各样的传说,虽不能说我相信它们,但它们从浪漫主义的角度和科学的角度迷住了我。这些传说将人、动物和植物的关系连接成一个循环……我读了很多关于转世、心灵的文章。我想,我们心灵之所以能够漫游,是因为它与一种暂时性有科学意义上的联系;事物总在千变万化之中,它们内部存在着许多不稳固的粒子。”[9]尽管泰国文化通常与佛教相连,泰国人却也同时从根源深处信奉着魂灵的存在。泰国北部民间的信仰认为人的灵魂不是固定的,而是处在不断的变动当中,拥有不同的存在形态,甚至时而会脱离人的身体,而万事万物之中也居住着灵魂,事物和人一样充满着灵性[10]。自小痴迷于科幻电影的阿彼察邦,对传说与科幻同样感兴趣,并认为两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也正是在这些看似互相冲突,实则各有分工、各具奥秘的思想的影响之下,在导演本人对这些思想的持续反思之中,有了电影中的化身现象。

那么,具体而言,在阿彼察邦的电影中,化身又表现为什么呢?考察他的电影,我们可以发现,“人”并非是唯一的存在形态。妖魔鬼怪、野兽神灵也作为电影的角色,和人类形象同时存在于电影当中,在电影的故事中构成了一部分的叙事内容。这些非人形象在外形上与人有明显的不同,他们的存在形态也是特殊的,往往与人有一些时空、地域、虚实上的隔阂。但是,在阿彼察邦的电影里,似乎总存在着某种渠道,打通“人”和“非人”的界限,使“人”能化身成“非人”,或“非人”化作人形出现。另一方面,电影中的人物本身的存在形态也不是固定的,而是处于一种无规则的变动当中。人可以转化到不同的时空,也可以变成幽灵、神仙的形态,拥有一些超乎常人的能力,以及不同于现实的人的体验。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我们都在阿彼察邦的电影中找到了一种十分特殊的转变,本文综合历史传说与文化现实后,决定采用“化身”一词,通过考察人物身体和存在形态上的变化,来关照、描述和研究电影中的这种特殊转变。

在阿彼察邦的电影中,大部分的段落聚焦人物的生活琐事,讲述的是现实中的故事。而人物存在形态上的转变,则是人物一个比较彻底的变化,属于超现实的内容,与前者有着明显的不同。而在表现形式上,由于要反映人物化身后形体的特殊性,阿彼察邦也使用了独特的艺术手段。有趣的是,这些“离奇”的化身情节巧妙地穿插到了琐碎、日常的生活片断里,引领阿彼察邦的电影由现实走向超现实,也让“化身”本身透露出了阿彼察邦的实验色彩。

阿彼察邦也对自己电影中的形态转变问题进行了一个分类:“谈到形态变化,我电影中可能会有从一个身份转变到另一个身份的过程,这可能发生在隐喻的、社会的层面,但有时这种变化发生在物理层面。”[11]阿彼察邦认为,在自己的电影当中,有两种转变值得注意,一个转变发生在隐喻的,社会层面,这种隐喻的化身也可以被归类为化身的一种情况,因为当人物社会身份转变了,人物的身体也势必要去配合这种身份变化,人物的存在形态也会变得不同。另一种转变是物理上的,身体的转变,这种转变可能发生在空间意义上,比如人化作动物形态。但是,人物身体在物理意义上的化身在某种情况下也伴随着时间意义上的变化,比如人化身成幽灵既是死者在物理意义上幻化出形体,也是曾经死去的人在未来重回人世的体现,开启了化身的时间内涵。另外,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在有些情况中,化身仅仅停留在欲望层面,也就是人物只有一个化身的愿望,但是这种愿望也值得讨论,因为其背后以一种万物有灵的情境为基础,在这种情境中,化身的愿望是随时有可能在电影故事中实现的。以上各种情况的脉络为本文提供了一个分类线索和视角,接下去,本文将对阿彼察邦电影中的化身现象进行有层次的梳理和概述,并深入叙事探索这些现象背后的内涵。

第三章 化身现象分析

按照层次和类别,可以将电影中千奇百怪的化身现象分成三类:隐喻意义上的化身、空间(物理)意义上的化身和时间意义上的化身。比较特殊的是,在阿彼察邦的电影中,化身有时可能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对象,即与其说是化身成某一确定的对象,不如说人物是进入了另一种状态。而也似乎在这样的表达中,化身现象背后的内涵更值得我们深思。

第一节 隐喻意义上的化身

就如阿彼察邦自己谈到的那样,人物可能会在社会身份上进行转变,这种社会身份上的转化便是一种隐喻意义上的化身。尽管这种化身有时候伴随着人物外形的改变,但它并非意味着人物的身体一定在物理上发生巨大的变异。对这种转变来说,更加被强调的是其隐喻性质,即以相似性为出发点的一种模拟。在阿彼察邦的电影里,隐喻意义上的化身常常是在社会中生活的人们为了某种目的,在表面上进行伪装的结果。

阿彼察邦的第一部故事片《极乐森林》就表现了这种隐喻意义上的化身。在这部电影中,男主角明是一个缅甸非法移民。在一家泰国工厂打工的时候,明和另一个同在工厂打工的泰国女孩龙坠入爱河。不幸的是,由于非法移民的身份暴露,明不得不被工厂开除。看见龙带明来上班,工厂老板显得十分生气:“我不想再看到那个缅甸人出现在这附近了。”而明的一些缅甸朋友却仍在明原先所在的工厂中工作——明和他们,只差一纸身份证明而已。为了继续在泰国生活,明处处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伪装成一个泰国人,去诊所看病的时候假装自己嗓子受伤不能说话,去警察局的时候假装自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人。明的这种伪装便是一种隐喻意义上的化身。然而,即便明的化身让他在电影中逃过一劫,真实身份的压力却依然带给他焦虑。为了帮明找到一些零活,龙请朋友奥恩利用她和诊所医生的关系,让医生给明开个健康证明。在诊所,即便什么证件也没有的明竭力掩饰,让自己看上去好像是一个有身份证的泰国人,医生却坚持说必须把身份证拿来才可以开健康证明。身份证明,就像一张大网束缚住了明,让他无处可逃;无处不在的阳光,又好似一个对他身份监视的隐喻,让身患日敏皮炎的明倍受煎熬。明的“化身”,正是试图在这种身份规则的框架下进行一种变通,让自己看上去好像符合正式居民的身份,然而,正是由于身份规则从本质上把握住了社会中的每一个人,这种隐喻意义上的化身便显得虚假、徒劳和无力。

阿彼察邦的第二部叙事电影《铁鸡谍网种情花》是一部歌舞动作喜剧片,可以称得上是他唯一一部偏商业的电影。影片的男主人公平时看起来是一个普通的男子,从事便利店收银员的工作。但实际上,他是一个异装癖特务,有一个秘密头衔——“钢铁小猫”。平日里,男主角在拯救他人,行侠仗义的时候,总会化身成钢铁小猫,以便隐藏自己的身份。一天,男主人公在收银时接到国家组织的秘密通知。于是,化身成钢铁小猫的他跟随组织的线索来到一个佛寺的神殿。在那里,钢铁小猫得知这次的任务是去侦破境外危险势力勾结制造违禁药品的阴谋。“她”接受了任务,并向佛祖许愿效忠国家。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钢铁小猫化身成一位美丽而性感的女仆“Lamduan”。Lamduan自然是一个假的身份,用于打入与境外势力交好的Pompadoy家族内部。可以发现,这部电影中人物经历了两次化身,一次是化身成自己的秘密身份“钢铁小猫”,另一次是在执行国家任务的时候,化身成了女仆Lamduan。Lamduan能歌善舞,她的美貌也得到了Pompadoy家族一致的好评。在接近敌人的过程中,Lamduan与家族中的儿子Tang不自觉地相互吸引,然而随后Lamduan却接连发现原来Tang不仅是参与制造违禁药品的主要人物,也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人。在爱与恨的纠缠中,她陷入挣扎。最终,Tang在金钱与欲望面前的贪婪让Lamduan说服了自己,坚持完成组织的任务,但是当她最终把Tang摔下悬崖后,她却无比后悔与自责。影片在人物矛盾的情绪中,以一个带有悲剧色彩的结局收尾。

可以看出,在这两部电影里,隐喻意义上的化身都表现出一种“被动性”,这种化身不是自然而然就发生的,而是为了适应某种环境或要达到某个特殊目的才会发生。正如明是为了适应泰国的社会环境才不得不通过隐喻意义上的化身隐瞒自己的身份,《铁鸡谍网种情花》里的男主人公也是为了完成组织下达的任务才会化作多重身份。不过,由于隐喻意义上的化身更多的是一种伪装,有时很难帮人物达到自己的目的,在化身的过程中,人物也感到外在力量对自己身份的压力,以及在身份转换过程中对于自身本质的迷茫和焦虑。因为,在这种化身的背后,人们相信本质是不会变化的,而这种信念限制了人的自由。在明身上,我们看到了一种柏拉图式的“理念”与“表象”的二分,前者作为一种超验的固定本质规定了人,是“绝对的、静止的、永恒的”[12],而后者则是一种伪装,是虚幻的表象。如果用这种观念去理解明这个角色的话,可以发现无论他怎样努力,他在本质上都不是一个泰国人,他永远在伪装、在再现,以使自己看起来符合一个正式居民的身份,而在本质上他终究是一个非法移民。在这种二分的观点下,身份成为了本质的标签,站在身份的框架之中显得如此重要。但拥有了身份之后,人又是自由的吗?当钢铁小猫接受了特务的身份,她在本质上就应当是一个铁面无私的杀手,她对Tang的爱和同情是不应该存在的,因为这些不符合她的身份,是需要从她身上被驱逐的。即便身份的束缚让钢铁小猫感到痛苦,她也无法拯救Tang,因为有情有爱的那个化身Lamduan只是她为了接近敌人所伪装出来的一个假象罢了。拥有身份必然伴随着这种身份本质规定下的各种需要遵守的原则,而对于钢铁小猫而言,她其实并不属于这些身份中的任何一个,真正让她感到迷茫和痛苦的也许正是在各种身份的圈套中奔走,而无法诚实面对自己的内心,自由地追求自己的幸福。

法国哲学家福柯认为,可能有某种“知识”驾驭了我们的身体,这种知识实际上和权力紧密相连,使原本丰富的个体被纳于现代社会的计量之中。权力和知识的关系“通过把人的肉体变成认识的对象来干预和征服人的肉体,”[13]这种认识的产物便包含了一种强加于个体身上的“他必须承认且别人必须承认他身上存在的真理法则”[14]。可以看出,在现代社会活动当中,个体不得不服从的种种认识原则只是权力运作的结果,而理念背后的绝对性可能也只是权威的另一个变体。通过立法,国家权力对人口进行划分,于是被划分到合法范围之外的明就只能在权力的审判下遭受煎熬;而与宗教神性结合起来的国家权力在寺庙的神殿中为钢铁小猫加冕,赋予她头衔,以及这种头衔所指涉的身份规定,由此Lamduan永远是低于这种身份的一种伪装。隐喻意义上的化身,无论是去伪装身份还是伪造假象,都只是一种再现的变化,总是低于一种静态的固定本质,且要时刻以此为准绳,接受它的界定与规训。

值得注意的一点是,隐喻意义上的化身的被动性在电影中与情境有直接的关联,阿彼察邦的电影大多都存在着一种清晰、静止的情境与模糊的、变幻莫测的情境的对立和相互转化。

在《极乐森林》中,明的独白告诉我们:为了不被警察找到,他曾经躲在化粪池里;为了能够继续生活,他已经谋划着要离开龙,去别的地方。在社会的压力下,明不得不伪装出种种姿态,甚至有时需要让自己“消失”。在异国他乡的社会中的明的被动性,体现了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但是,《极乐森林》并没有仅仅聚焦人物的社会生活。在一个下午,龙终于“疯狂”了一把,她忍着老板的训斥请了假,将工作抛到脑后,带明驱车私奔到一片原始丛林。在这个权力的触角无法到达的地方,两人如伊甸园中的亚当与夏娃一般,采果、脱衣,自由自在,尽享爱欲与欢愉。茂密的树丛是野生动物的庇护所,人世间的禁忌与秘密在这里也似乎有了天然的遮蔽。在丛林里,明终于可以解放自己,他与龙不被允许的爱情逃离了监视。非法移民的身份仿佛逐渐被淡忘一般不再被提起,而龙的朋友奥恩也选择了瞒着自己的丈夫在丛林里偷情。在这个环境中,语言不再是人与人之间交流的主要媒介,取而代之的是沉默的人们之间的身体沟通。在龙与明、奥恩与情人亲密之时,影片对他们身上的汗珠、肢体的摩擦等细节给予了细腻的表现。而除了龙与明的亲密接触之外,奥恩也借着涂抹皮炎药膏的机会来回地抚摸着明的手、肩膀和胸,替他撕去身上的死皮。而三人与湖水、树木,泥土间的直接接触,也使个体拥抱自然,回归野性。在这个离原始神话更近的世界中,身体的原初欲望取代了现代社会的认识规则成为了行为的主导,人物不必要再因外界的压力进行隐喻意义上的化身。

这个模糊的、变幻莫测的情境在《极乐森林》中是龙与明的秘密丛林,在《热带疾病》中则表现为脱离社会生活的军人肯进入的那片神秘、充满灵性的丛林,在《恋爱症候群》里是郁郁葱葱的乡间医院,在《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中是鬼猴穿梭的丛林与阴暗的洞穴,在《幻梦墓园》中则成为了士兵们混沌而沉重的梦境。在现代社会中,科学为我们构建了一个现实的世界,这个世界通过经验和常识牢固地建立起来,人无法真正地化身。但是,似乎某种改变现状、逃离固定身份的欲望仍然存在,这种欲望在电影中便成就了人物隐喻意义上的化身。丛林、梦境、洞穴……与现代社会截然不同的便是一个非理性的、原始的环境,在阿彼察邦之后的电影中,后者孕育了一种真正的、物理意义上的化身。

第二节 化身的空间性:身体的变异

物理意义上的化身是阿彼察邦电影中最鲜明的化身现象,这一现象首先表现为人物身体上的变异,其最主要的标志就是在空间存在的意义上,人物的形态发生了改变。这种改变可能是身体发生变形或灵魂发生转移,使人物化作另一种形态的人;也可能是人物受到感召或吸引,化身动物,或改变身体行为特征,向动物的存在形态靠拢。因此,这一类型的化身现象与导演本人对人自身的存在形态,以及人与动物关系的思考密不可分。

一、身体的“无常”:身体消失、分身及化身成其他形态

在电影《恋爱症候群》中,一位热爱音乐的和尚去医院补牙,并向牙医描述了自己曾经给电台写信点歌的经历,没想到牙医本身也是一位歌手,他高兴地为和尚唱起歌来。晚上,牙医对和尚说:“兄弟,我们前世是否彼此认识?你让我想到了我死去的弟弟。我八岁的时候很调皮,有一天,我想爬到芒果树上摘芒果。我弟弟不敢爬树,但我强迫他爬,结果他从树上摔下来死掉了。每天,我都对这事感到愧疚……”牙医的内疚让他寄希望于转世投胎的理念,他希望和尚是自己的弟弟转世,以让自己的痛苦得到安慰。他甚至拿出弟弟的护身符,想让和尚收下。然而,和尚却拒绝了他:“我不能收下,我的前世不是人。”牙医于是收回弟弟的物件,送给和尚自己的专辑,和尚才欣然收下了。突然,有人叫和尚的名字,和尚低声对牙医说道:“跟我走。”而当牙医随着他来到自己的诊室,却发现和尚突然消失了。在这个情节中,最有趣的莫过于和尚身体的存在形态。他的身体由可见化作不可见,由有形化作了无形,从实体的人的存在形态,化身到了实在世界之外的虚无缥缈之中。电影并未在故事中给予这种变异合理的解释与说明,不仅让故事中的牙医摸不着头脑,也给观众留下了丰富的想象空间。

不但化身本身的出现是突然、非逻辑的,对于人物自身,化身能力的获得可能也超越了意识的控制,身体的变异也会让自己大吃一惊。在电影《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中,布米死后,按照习俗家中的一位男性要当几天和尚来为他祭奠。在最后的时日里照顾布米的小董自然而然地承担起了这个任务。然而,他却觉得当和尚的日子十分无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董来到珍的房间,珍和另一个女孩蓉正躺在床上看电视。董邀请她们道:“来吧,我们吃饭去。”但蓉告诉他自己还不饿。董说:“我饿了,吃吧,一会我还要回庙里。”见两人没有出门的意思,董也坐下陪她们看了一会电视。过了一会,他又起身去整理衣物。这时,珍邀请他出去吃饭,董抬起头,突然发现自己和珍的身体已经化身成了两个,而眼前另一个自己还在和珍、蓉一起看电视。邀请他出去吃饭的珍则把他拉出门去,故事在这里也就分成了两个平行的线路,而这正是由人物的“分身”得到的。在电影中,小董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化身。虽然他隐约地有一个想要出门的念头,但分身现象的自发产生却远远超出了他意识的控制。

在佛教中,存在着这样的观点:“一切有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15]、“凡所有相皆是虚妄”[16]。佛教的这种“无常观”认为,认为世间万物都是刹那生灭,如梦如幻,变动不居的。这种观点并不认为人们需要把握那些实际的、实在的东西,反而恰恰把虚幻和变动看作是生命的根本。《恋爱症候群》中的牙医想要将和尚的存在简单地归类为转世投胎,因为如果和尚是自己弟弟的转世的话,他本质上仍是自己的弟弟,向和尚致歉也意味着与弟弟和解,自己的愧疚也就得到了一定的安慰。然而,和尚身体的突然消失,却向我们展示了一种我们知识之外的、全新的化身现象,充满着禅意的回响。和尚的身体已经不是我们一般意义上理解的身体了,它甚至不是转世的身体,即便转世的思想已经超出了科学的日常认知,但这仍是某种已经被固化下来的观念。如果从无常观来看待和尚的身体,便可知身体的变动或许是难以被人的意识真正地清晰地把握的,而人们观念当中对静态本质的追求,在某种意义上也似乎是囚禁我们身体的牢笼。

每当我们想要在电影中寻求一种有序性的时候,阿彼察邦总是通过人物的化身让我们出其不意。而人物化身的形态也更是千奇百怪、无拘无束的。《湄公河酒店》中,女主角珍突然地化身成一个满嘴鲜血女鬼,吞噬着人类的内脏,没有人知道原因。而《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中小董的分身也是他自己无法控制的。电影中小董也并没有试图去理解这种现象,他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和珍一起来到了饭店里,而另一个自己还正在旅馆里和珍、蓉一起平静地看着电视。电影也在这里戛然而止。但或许真正给电影画上一个句号的并不是对小董是否真的化身,以及化身后该如何生活的猜想,而是一种对身体之无常的释怀,它让我们明白,身体本身就是自由的,不要试图用理性的抽象法则去囚禁我们的身体。

在电影中,身体的无常最为极端地表现为活人与死人界限的模糊。通过变异,死人幻化出活灵活现的形体,看起来与活人没有什么不同。在《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中有这样一段充满幽默色彩的情节。身患肾病的布米叔叔行将就木。一个晚上,他死去妻子的鬼魂在灯光下慢慢显影,她的身体由虚到实,最终与四周的活人看起来没有了差别。而布米失踪多年的儿子也化身成了一只猿猴的形态返回家中。听到二楼的热闹的声音,为布米洗肾的老挝非法劳工贾艾走上楼来,原来是布米和亲人们坐在桌前话家常的喧闹声。布米见贾艾来了,淡定自若地向他介绍自己已化身成鬼猴的儿子布松。贾艾看到布松,吃惊地指着他说:“叔叔,可那是一只猴子……”布米说道:“不是跟你说了吗?那是我儿子,”随后他指着已经化作幽魂的妻子说,“这是我妻子,阿惠。” 这些怪异的形象如此普通、真实地存在在那里,让贾艾不禁念道:“看起来我倒成了怪物。” 布米的介绍,让贾艾打破了自己原来的观念,“见识”了布松和阿惠独特的存在方式。而他死去的妻子化成幽灵回来看他,也超越了我们一般科学意义上对“死”和“生”的理解。恰是在《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这部电影中,阿彼察邦也不断地涉及到了对“死”和“生”的探讨:布米有时称自己死后会化作鬼魂回来帮助珍照顾农场,有时候又觉得自己会转世化身成别的生物,有时他想到自己的前世,认为自己的前世是一头猛兽……布米原本是什么样,以及他究竟要变成什么样,我们并不清楚,他的这种化身似乎是无规则的,是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在身体的流体运动中,只有无限的对科学概念下身体之“死”的超越,只有各种各样新形式的“生”。如果说身份至上的准则创造了一个再现的世界,那么身体的这种变异则将世界重新定义为一个表现的世界。在不断的变化中,身体抛弃了“伪装”所呈现出的那个再现的世界,让我们看到了它本身就蕴含的千奇百怪的差异,也把我们的意识重新带回一个混沌的、自然的领域当中。

二、化身动物

人化身动物,是阿彼察邦的电影中的一种极为特殊的化身现象。在一般的电影里,化身成动物的现象背后总是蕴含着一定的叙事理由。比如,在电影《美女与野兽》中,王子对神仙不敬,因此神仙对他施了黑魔法,让他化作了羊角野兽。由此,化身成动物(或更广泛意义上的非人生物)也就成了一种对人类罪孽的惩罚。但在阿彼察邦的电影中,人物化身动物的现象不是被动的,而是和其他的化身现象一样,自然、自发地产生。而之所以说这种化身现象较之其他更为特殊,是因为这种人向动物的转化,是由于人受到了某个具体动物对象的感召或吸引,产生情不自禁的变异的结果。因此,这种化身对人物可能未必意味着退化或降级,反而是体现着一种升华。尼采认为,“人有着和动物一样的身体,但是,最初的意识(知性)萌芽就让身体学会了克制,意识的产生似乎天生就是为了克制身体的。”[17]从人把动物和自己区分开来以后,人类的进化似乎就是不断地背离所谓的“动物性”。然而,是否存在一条道路,带我们超越这种观点,来到一个没有“人性”、“动物性”定义和区别的时代?实际上,阿彼察邦在电影中正要试图用自己对人、动物,及两者关系的探讨,为我们建构一个“后达尔文时代”的进化论图景。

电影《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中,布米叔叔的儿子布松身上就发生了人化身动物的现象。一天,布松拿着相机去丛林里拍照。回家冲洗照片时,他突然发现照片上有猿猴般的身影在丛林间雀跃。布松拿来放大镜仔细地审视这个神奇的身影。这一个情节不禁让人想到了安东尼奥尼的《放大》,但是,《放大》中的摄影师通过仔细地观察照片发现的是真相,《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中的布松则越看越无法辨认这个形象,这种神秘感让布松情不自禁地迷住了这个身影。他返回丛林,寻找照片上的形象,才明白这形象正是自己儿时传说中的神奇生物“鬼猴”。“要不是与鬼猴结合,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多年后,布松回到原来的家中看望亲人时,向大家解释了自己化身的缘由。在与他的“妻子”——一位女鬼猴结合之后,布松消失在了人间。在丛林中,他的双目慢慢变红,毛发慢慢长长,随着鬼猴们一起生活、迁徙。当他再次回到家中时,已经完全化身成了鬼猴的形象,如果不是他开口说了人话,亲人们可能都已经认不出他来了。

布松变成鬼猴的原因在某种程度上关联了这部电影中的另一个情节——公主与鲶鱼的性爱。在这个与布米叔叔的故事平行的段落中,一位古代公主因自己的外表丑陋而感到自卑,但当她来到湖边,却发现自己的倒影变成了一位美人,原来这是湖中的鲶鱼捣的鬼。公主随即情不自禁地走入湖中,并和鲶鱼交合。公主的故事有点像纳西索斯的故事,她情不自禁地与创造美丽倒影的鲶鱼结合,就像纳西索斯身不由己地进入湖中寻找自己的影子。一种镜像的吸引使人物由陆地进入水中。在这个故事中,我们虽然没有看到公主化作鲶鱼、或鲶鱼化作人类,但对公主和鲶鱼来说,似乎他们的存在形态都已经和原先的有所不同,人和动物之间产生了巨大的交集。而珍的父亲的故事也同样触及了这个命题。珍的父亲年轻时是一名军人,被政府派去消灭共产党员。然而,他却选择了离开社会,来到丛林中猎杀野兽。然后,他学会了和动物交流,一直留在丛林中,像一个真正的野兽一般生活。这样的情节涉及的不是人直接在形体上变成动物,而是人在存在形态、身体习性上发生变异,向动物靠拢。

另一部电影《热带疾病》中则更鲜明地通过化身现象表现了动物对人无法抗拒的原初吸引力。电影由两个相互联系却彼此独立的故事段落组成。第一个故事讲述了两个男孩之间的同性爱情。童是一个住在农村的农家男孩,肯则是一个守林的士兵。肯默默地喜欢着童,因此常常来他家帮他做农活。两个男孩越走越近,情愫的种子开始萌发,但爱情的结果却成为了一个谜——肯偷偷写纸条向童表白,却被童的母亲发现;童在纸上写下自己对爱情的回答,放进肯的裤兜,但影片并未告诉观众童纸条的内容。在两人分别前的一个夜晚,童突然像小动物一样舔舐起了他的手,然后走入了一片漆黑的丛林当中……第二个故事则发生在丛林里,士兵肯听说村民们受一个传说中的怪物所困,于是来到丛林寻找怪物。这个怪物是一个虎灵,由扮演童的演员出演。虎灵虽然总体上还保持着人(童)的外形,但是他赤裸着身体,全身画满像虎纹一样的纹路。随着肯深入丛林,他突然发现虎灵总是如影随形地偷偷跟随自己,于是他向虎灵发起攻击,但是被虎灵击败,摔下山坡。受伤的肯再次来到丛林,从猴子那里得到了忠告——要么杀死老虎,要么它他吞灭,进入它的世界。在丛林中生活久了的肯身上开始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他扑入泥潭抓鱼吃,跪着走路,并发出野兽的吼叫声,越来越像动物。而此时虎灵已经不再是人的形象,而是化身成了一只真正的老虎。最终,看到老虎的肯神情激动,下跪在地,双手合十,膜拜着神灵一般站在高处的老虎。在这样一幅充满宗教气息的景象中,肯变成了一个同虎灵一样的“非人也非兽”的生物。在这部电影中,虎灵由人形化身成老虎,以及肯的化身,正是人向动物进行转化的体现。

在化身的前后,值得注意的是肯对欲望认识的转变,和他对老虎态度的转变。在电影的开头,字幕便打出了日本作家中岛敦的名言:“我们的天性都是野兽,成为人类的职责,就是要成为驯兽着,去控制动物,教导它们完成任务,抑制兽性。”这段话一方面说明了野兽是我们最原初的生命形态,一方面又给我们指引了一条成为人的道路,那就是学会克制原初欲望,压抑兽性。电影的前半段,童的母亲带肯和童去参观了一个地下洞穴。洞穴中有一个小隧道,里面没有空气,据说曾经有一个冒险者险些被隧道中的毒气杀死,因此只有被保佑者才能通过这里。童很想和肯一起测试一下自己是否是被保佑的,但肯却坚决拒绝走入这个隧道,他有些生气地说道:“你疯了吗?很危险的。”童劝他道:“快点,然后我们就能离开了。”“没门,你听见她说的了。”然后,肯怒气冲冲地掉头往外走。通过两人不同的反应,我们可以窥见肯和童性格中的不同。童是个感性的男孩,他对那些超验的事物感兴趣;肯则更加理性、现实,他懂得压抑自己的好奇和欲望,知道生命安全才是更重要的,而这或许和他作为军人的身份有着关联。在影片第二部分的开头,肯仍旧保持着这种军人的自觉。他作为村民们的使者进入丛林,肩负着为民除害的任务。然而在他不断深入丛林和与虎灵对峙的过程中,他却经历了一些奇怪的现象。他看见树上有老虎爪子的抓痕,四处传来野兽的吼声;他的对讲机突然无法使用,虎灵在他睡着时偷偷进入他的梦中;一头死掉的牛被掏空了内脏,躺在荒野之中。当肯发现自己突然能听懂猴子的话时,他全神贯注倾听的神情似乎已经显示出他对这一特殊环境中神秘现象有了更深入的认识。再次进入丛林后,肯变得更加适应这里的生态了。在夜晚,他尝试用铃铛引虎灵出现,却看到了牛的灵魂离开身体、走入树林。望着牛离去的灵魂,肯突然开始在人与野兽的状态中挣扎,他时而像老虎一样,跪在地上发出低吼,时而控制住自己,冷静下来,拿起防身的小刀。然而,当他与老虎对视的时候,他的冷静却突然瓦解,在与老虎目光的传递和内心的交流中,肯跪拜在地,化身成了一只虎灵。电影通过一幅画卷向我们呈现出了肯化身的过程:在这幅画当中,老虎站在树上,从它的口中放射出某种物质,把树下的人的魂魄纳入其中。而这时,肯的画外音说道:“怪物,我给你我的灵,我的肉,和我的回忆……我的每一滴血都唱着我们的歌,快乐之歌。”至此,肯的身上已经发生了巨大的转变,他对神秘自然和老虎的认识从抗拒、对立,到相互交融、你我不分。

如果将前后两个段落联系起来看的话,这当然是一个热烈的爱情故事。这种虎(童)对人(肯)的吸引,正如鬼猴之于布松的魅力一样,也是无法解释,超越理性的。阿彼察邦自己曾用疾病来比喻这种不可救药的原初吸引力:“我相信,我们所有人都有这种病。我们会迷恋某些东西……在我们人生的某些节点,我们与爱人的回忆会让我们窒息。《热带疾病》中的这对恋人也被他们的爱窒息,因为那是如此正确,如此真实。”[18]然而,这又不仅仅是一个爱情故事,它向我们展示了原初欲望的无法抗拒。有趣的是,在东南亚的文化里,老虎的含义是十分矛盾的:“它既是吃人的猛兽,也是受人崇拜的山神。”[19]前者是野蛮的、危险的,而后者是崇高的,值得尊敬的。原初的欲望本是肯要压抑的东西,而他从要压抑欲望、消灭虎灵到拜虎为神、自愿被它同化的过程,体现着虎灵身上的兽性在他内心由野蛮转向了崇高。而最终,兽性本身也不再是压抑的对象,甚至,它成为了肯生命的归宿。

以上的两个例子向我们展示了直接化身成动物的现象,而阿彼察邦的电影中还存在一种以死亡为契机的化身动物现象,即转世成动物。电影《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将几个关于动物和人的故事串在一起,拼凑成布米叔叔对前世的回忆,诗意地讲述了“生命只有48小时的布米叔叔在几个世纪中的经历”[20]。电影一开始,布米向我们回忆起他的前世,画面中出现了一头耕地的牛挣脱了绳索,来到丛林。我们可以推测,布米的前世或许是一头牛。随后,布米的故事缓慢地展开,他得了肾衰,被一个老挝非法劳工照顾着,离家多年的亲人们也来看他。次日,他向妻妹珍展示了自己的果园、工人和蜂箱。当布米午休的时候,电影又插入了一个公主与鲶鱼的故事,我们仿佛来到了布米对自己前世的冥想:公主因自己相貌丑陋而在湖边哭泣,无法忍耐的恋人也离她而去,突然她看见水中的倒影里自己是无比美丽,于是她遁入湖中与鲶鱼发生了性关系,镜头慢慢下沉,水底气泡的空镜将我们的思绪重新带回布米的故事。夜晚,布米与亡妻阿惠的鬼魂紧紧抱在一起,然后他来到丛林中的山洞,在那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在洞中,他想到了自己的前生和来世:“这个洞,就像是子宫,对吗?我在这儿出生,前世的事,已经记不清了。我只知道,我在这出生。不知道我是人,还是动物,是女人,还是男人。” 布米把山洞比喻为子宫,而想要在山洞里出生,也似乎意味着他到了生命的尽头,想在这个地方获得重生的愿望。重生后的布米想要变成什么,可能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对象,或者可能有,但抛却了人与动物、男人和女人这样的二元界限。阿彼察邦这样评价布米的前世:“看完电影,你也许会说他前世是水牛或公主,但对我来说,他可以是电影中的任何生物,虫,蜜蜂,士兵,鲶鱼等等。”[21]电影看似讲了三个独立的故事,然而随着剧情的推演,段落与段落之间的蒙太奇将三个故事巧妙地串了一起,整部影片向我们展现了一个关于前世、今生、来世的更广阔图景。在佛教轮回思想的基础上,人与动物通过死亡和重生相互转化,各种各样的生命形态轮流交替。

法国哲学家雅克·德里达的考察了哲学传统中对动物的定义,并发现,在许多哲学家那里,动物都被认为是“没有语言”的,确切地说,“动物没有权利和能力去‘回答’,因此它们被认作缺失了人所拥有的许多属性”[22]。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可能儿童和残疾人也将被划分到“人”的类别之外,因为在他们身上,所谓的“人性”是不完整的。德里达指出,所谓的对“人”的理性定义,其实是人为了区分出自身而创造的。人把这些无法应答的对象划入一个单数类别,同自己简单地区分开来,为的只是要赋予自己“人”的名义。但是,不难发现,这个定义其实是自相矛盾和充满问题的,人定义的只是那个“理想中的人”而已,而相对的,人对“动物性”的理解也只是人概念中的动物而已。正是这种二分的观点把人和动物(其中又包括了各种千差万别的动物)对立起来,创造了人对于动物以及所谓不健全人的偏见。在此基础上,现代科学更是根据动物的特征将它们清晰地分门别类,通过观察给它们规定各种属性,试图将它们的本质固定下来,但实际上或许只是建构了一套试图说服自己的人文主义话语。离开人类社会走入自然,我们是否能够得到一种不一样的观点?

回到阿彼察邦的电影,我们可以发现,从直接化身成动物,到从存在形态上靠近动物,再到转世后变成动物,他的电影都向我们传达了一个共同的信息,那就是经历化身之后人与动物界限的消解。这种观点跳出了人类中心的观点,也跳出了人/动物的二分逻辑,向我们展示了导演对人和动物与众不同的理解。

一方面,电影中的人和动物的生命形态模糊地融合在一起,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人和动物不再相互对立,不再被强调出差别的世界。鬼猴和虎灵作为人被动物吸引之后所化身而成的生物,既不完全是人,也不完全是动物,而是一个处在中间的、人与兽的混合形态。布松化身成的鬼猴“混合了人(说话的能力),动物(灵长动物的身体形态)和超自然的意味(黑暗中发光的红色双眼)”[23],更是一种传说中的生物,无法被人从生物学意义上清晰地界定出来。而《热带疾病》片尾那段肯与老虎的对白则告诉我们,一旦虎灵吞噬了肯的灵魂,他就化身成了一个和虎灵一样“既不是动物也不是人类”的生物;虎灵时而是一只老虎,时而化作年轻男子(童),又曾经是一个古代的萨满……这些不确定的、混杂的存在形态,恰恰打破了中岛敦所说的人性与兽性的对立,透露出电影所倡导的正是抛却所谓人性、兽性的区别,释放自己的压抑。与之相似,珍的父亲可以与动物交流,在某种程度上表明动物并非像人所认为的那样处于一个被动的失语状态,相反,他们可能是充满灵性的。珍的父亲由一个军人变成了丛林中的生物,也意味着他逃离了社会法则,融入了丛林的生态之中。当他以一个丛林生物的姿态生活,并与其它林中生物为伴的时候,对他而言,或许已经不再有人和动物,甚至人和植物等种种生物的区分界限了。而在布米和马萨托漫长的、不断的轮回中,人的形态只是其中普普通通的一环而已,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由此,阿彼察邦不仅带我们离开了一个人类中心的观点,也通过“化身”实现了人与动物的互通。

另一方面,通过人向动物进行转化,电影揭示了人自身定义的可变性,似乎并不存在恒久不变的“人性”准则。在阿彼察邦的电影里,似乎常常会出现人类偏离所谓“人”的情节。《热带疾病》中,有一个生动的细节表现了这种微妙的偏离:和老虎峙的已久肯在夜晚终于变得越来越无法自控。他体内好似有一股巨大的动力,超越了他理性的控制,使他发生了某种变异——他伏地前行,发出低吼,神情沉醉,情不自禁地模仿着野兽的姿态。突然,他又竭力控制住自己,让自己慢慢地冷静下来。在肯体内,“兽性”似乎在和“人性”进行着抗衡,使他的身体发生着变异。而另一方面,布松则比肯更进一步,他改变形体,逐渐化身鬼猴,打破了人的边界,走入了一种极度边缘的游牧状态,向我们展示了他作为一个生物个体内部的多元性和不确定性。在此,人的定义已经不再是一个真理。更为激进的或许是公主与鲶鱼的性爱。这种性爱并不是一种生物学意义上的性交,它不以创造一个新物种为前提,因此也就不被物种分类学所支配。相反,它是一种情不自禁的身体的相互吸引。通过这种吸引,公主逃离了自身“人”的定义,鲶鱼也逃离了“鲶鱼”的定义,大自然以这种混乱无章的方式让万事万物结合在了一起,似乎并不存在什么该有的法则。肯、布松、公主是否仍然是人?这个问题已经很难回答。但似乎也正因如此,电影向我们发起了另一种质问:我们真的能对人自身作出确定的定义吗?是否真有所谓的属于人的特性?

第三节 化身的时间性:历史的“幽灵”

在《热带疾病》后半段开始时,电影讲述了一个有关于“幽灵”的传说故事。从前有位法力无边的萨满,喜欢化身成老虎来戏弄村民。一天,一位猎人识破了它,正义的猎人当即把老虎射死。后来,老虎的尸体陈列于某个博物馆中,而曾居于其中的萨满的灵魂却仍然游荡在外,时常化作老虎纠缠旅人。这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故事,尽管这只老虎是有“法力”的神虎,但人们的目的似乎只是用某种博物馆分类学的方式去固定它的躯体,让这只被展示的老虎看上去与其它的动物意义上的老虎没什么不同,从而对它进行“驱魔”。然而,结果又是怎样的呢?人们总以为自己能简单地把老虎的身体固定下来,殊不知它的形体早已经超越了人类概念下“死亡”的限制。虎灵彻底从肉身中脱出,徘徊在丛林中。人们结束了它可见的肉身,却无法彻底结束这种幽灵之躯。死而复生的虎灵拥有了一个没有肉身的身体,成为一个不在场却又无处不在的存在。化身鬼魂或幽灵的现象,以及这种化身对于时间的超越,是阿彼察邦的电影中常常出现的一个主题。

既然所谓的实在性已经无法将身体定型,既然肉身之“死”已经无法彻底束缚住存在,那么其结果很可能是一种肉身的彻底退场与现时世界的全面开放——幽灵般的存在。在阿彼察邦的电影中,这种化身幽灵的现象从空间上看不仅是一种极端的身体变异,也更深刻地击中了时间的命题,体现出了导演对时间与众不同的理解。因为幽灵(鬼)恰恰是一种经历了死亡之后的存在形态,代表着那些看似已经过去的人、事、物的重返与持续性的存在。正是通过对幽灵的表现,以及活人与幽灵之间的相互转化,阿彼察邦让这些历史的亡灵回到了当下甚至未来的时空,也向我们敞开了一种时间的开放性,将我们带到了现在,过去与未来的中间地带。

值得注意的是,阿彼察邦对幽灵的表现存在一种可见与不可见的辩证关系。有的幽灵是可见的,他们在电影中显形,能够被观众所见。比如《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布米的妻子阿惠。她曾经是人,在死后化作了亡魂。阿惠在布米将死的时候回到家中,也是为了将布米带到死后的世界。死去的阿惠停止了容颜的老去,即便过了十九年,也还保持着自己死前的容貌,让她的妹妹珍忍不住感叹:“阿惠,你比我还大,但看起来却这么年轻。”阿惠的回答却充满幽默和乐观:“阿珍,我保养得好啊。”死亡在一般人的概念里是苍白可怕的,它是对生命终结的最终审判,是人失去生机的标志。但是,在这部电影里,死亡反而成为了最好的防腐剂,使死者的灵魂得以摆脱肉体的枯萎,超越时间。另一个情节则更加神奇:当阿珍翻看布米的相册时,竟然看到了自己的葬礼。化身幽灵改写了死者的历史,而死亡也因此可能在某种程度上意味着新的意义的开始。在电影里,这种可见的幽灵在人类话语中是被允许的存在,成为神话、传说和个体记忆的组成元素之一。

但是,阿彼察邦的电影中,更为主要也更充满政治隐喻的是那些不可见的幽灵们。这些幽灵在电影中未曾显形,所以电影观众无法直观地看到这些幽灵。但是,通过影片中的一些人物,我们却能感觉到他们的存在与对人物的纠缠。在电影中,这些不可见的幽灵不同于阿惠这样个体的鬼,而是常常带有一种特殊的集体性,他们更像是死去的某一辈人集体的亡魂。因此,他们的出现往往伴随着深刻的文化内涵和历史遗留问题。换句话说,阿彼察邦对这种集体的幽灵的表现,也引发了对历史、文化与思想的幽灵的关注,成为了一些历史问题在影像符号中晦涩的重现与转述。事实上,阿彼察邦的这种态度很贴近德里达的“幽灵观”。在《马克思的幽灵》中,德里达研究了《哈姆雷特》中哈姆雷特之父的亡魂。他发现,哈姆雷特亡父的鬼魂所在的时空既不完全属于过去,也不完全属于现在,但它却能从过去走出,徘徊在当下,并影响着未来。因此,德里达认为,“幽灵”是“一种自相矛盾的结合体”[24],属于一个“既非彼也非此、既是彼又是此”[25]的时空。德里达说,幽灵首先“永远都是亡魂”[26],进而,他反思苏联解体、共产主义者和马克思主义学者的接连逝去等一系列标志性的事件,并同时探讨了马克思主义的幽灵。他发现,在一片“相信共产主义已死”、“世界终结”的呼声中,马克思主义却化作幽灵,重返人世——其精神遗产会对我们产生着持续性的影响。在德里达这里,幽灵作为一种“看似已经死亡和逝去的思想力量对我们的价值观照”[27],的确能够帮我们开启一种不同的视阈,帮我们重新思考历史。因为,如果按照这种观点来看,历史便不是封闭的,那些看似已经逝去的东西,甚至那些在过去曾经试图被抹去的东西,能够化作历史的幽灵重新回到人们的记忆当中。正如戴维·庞特所说,“德里达的《马克思的幽灵》写就了一种‘不同’版本的历史:那不是一种线性的、发展式的历史,而是有多种幽灵‘徘徊’(haunting)的历史。”[28]阿彼察邦认为:“对电影来说,不要去直接谈论也许反而是一件好事,就像上世纪六十年代东欧的一些电影,在严厉的审查之下电影人创造了各种象征符号。”[29]如果说国家机器建立起的想象图景孕育了那些充满慰藉的泰国商业电影的话,那么如何用影像符号转述历史的遗留问题,质疑意识形态编织出的甜蜜美好的社会表象,就是阿彼察邦的选择。在阿彼察邦的电影中,这种充满政治隐喻的幽灵的符号,总是如同一股暗流,涌动在电影看似平静的叙述之下。

阿彼察邦的《原始》项目包括了电影《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它的主要背景设立在泰国伊森北部临近边境的小村庄:纳布亚。这个村子在历史上被称作“寡妇村(widow town)”[30],而这与上世纪60年代共产主义的传入有着隐秘的联系。在冷战的岁月中,越南、老挝的共产主义思想从边境传入了泰国,纳布亚村子里的男人们开始躁动不安,许多人抛下了家庭成为了共产党员,而妻子们则留守照顾屋子与田地。共产党员们来到丛林,在那里建立了自己的根据地,他们秉持着“农村包围城市,丛林指挥革命”[31]的斗争策略,把茂密的丛林当成了隐藏自己最后的庇护所。也正是在那时,纳布亚的村子里就开始流传这样的传说:丛林中居住着一个“寡妇鬼”,她会绑架村中男人们去丛林里,那里有她的秘密帝国。不难看出,“寡妇鬼”正是共产主义的隐喻。然而,最终将共产党赶尽杀绝的并不是恐怖的寡妇鬼,反而却是军队的镇压。而在阿彼察邦所了解的历史中,占领村子的军人们也对村民们实施了杀戮、强奸等暴行,且始终没有承担责任。许多许多年后,阿彼察邦来到这个看似平静的小村子,村子里的人不太愿意谈论过去的事情,但这种有意的健忘,似乎正提醒着人们,寡妇鬼的幽灵可能仍然盘旋在纳布亚的上空,历史的沉重感没有散去,持续地叩问着人们的记忆。“(《原始》项目的)电影和装置都表现了一个内核,那就是纳布亚地区的记忆问题,或者说,我向那些正在消逝的东西致敬,即便它们仍然单独地存在着。”[32]阿彼察邦这样说道。正是在《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中布米这个个体形象上,阿彼察邦集中地表现了这种历史与记忆之间的矛盾性,和寡妇鬼的徘徊不去。对珍来说,北部的村庄是鬼和非法移民共存的地方,也正是在这里,身患重病的布米将自己年轻当兵时犯下的过错与肾病的折磨联系起来:“阿珍,知道吗?这就是我的报应啊。这病……我杀了太多的共产党。”“但你的动机是好的,重要的是动机,”珍安慰道:“你是为国家铲除坏人,对吧?”布米回答:“??

 2 ) 《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ลุงบุญมีระลึกชาติ)》:鬼送终【第63届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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ลุงบุญมีระลึกชาติ (2010)

最近看了2011年的新片、看了奥斯卡获奖影片、看完了IMDB250中的电影,那么就来看看世界艺术电影大奖——金棕榈奖的获奖影片。本片获得第63届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

电影讲述家人为一个生病的男人送终的故事。男主角是一个农场主,患了绝症,由一个老挝来的年轻人照料。男主角的小姨子和男孩来看望他,并在农场中住下。晚上,三人吃饭时,男主角死去的老婆和变为猿猴的儿子陆续回来看他,众人开心地聊起往事。第二天,小姨子与男主角在农场闲逛,并得知老挝来的年轻人要离开了。随后,男孩在睡梦中仿佛看见一条鲶鱼与公主发生了关系。晚上,男主角知道时候到了,就带领小姨子和男孩来到一个形似子宫的山洞中,并在山洞说起关于未来、过去的胡话。第二天清晨,男主角离开了。按照泰国的传统,男孩成为了出家人,可是他耐不住寂寞回到了小姨子身边。最后,小姨子与男孩两人作为真人的分身来到酒馆中吃饭。

前几天刚看过第64届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获奖作品《生命之树》,让我对金棕榈的品味有所了解。但是看过本片之后,我才知道我低估了本片让人“费解”的程度。对我来说,这是一部比《生命之树》还要另类的电影,节奏拖沓、结构分散,充斥着乱七八糟的神鬼、宗教元素等等。最主要的是它没有统一的主题,看过影片后并不知道编导想要表达什么。总之,简单概括一句话,本片不是一部适合任何人欣赏的电影,只是编导过于自我的产物。

当我面对看不懂的电影时,我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才疏学浅、见识浅薄,没有那种领悟能力,所以我会去网上找相关的评论,看看其他人是如何看待的它的。对于本片,我也是这么做的。但是,看过网上诸多评论之后,我才知道本片是一部过誉的作品。因为网上每一篇文章都有一个观点,但是每个人的观点却都不相同,这就使得本片显得很怪异。一部好的电影作品,应该让每一个人的思考都趋于一个方向,指向编导的所思、所想、所为。可是本片却让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观点,让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这恰好是“过度诠释”的体现。针对本片,很多人会觉得它获奖了,那么就应该有优秀之处,于是众人们就开始绞尽脑汁的去想本片如何如何好,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的去揣摩编导的想法。可殊不知,众人们想的,根本就不是编导所要表达的,人家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每一个人都在猜编导的想法,所以才会出现一个人一种观点的现象。这并不是一部正常的好电影给观众们带来的感受。所以我的观点是,要敢于质疑电影,管它什么什么奖的获奖影片,或是那个知名导演的作品,不要人云亦云,人家说好就是好。应该有自己的观点!

抱着上面的想法来看这部电影,它不过是讲述了一个鬼送终的故事,并在送终过程中穿插进一些轮回的想法,仅此而已。依据男主角的想法,他死在了形如子宫的洞中,所以他回到了子宫、回到了自己生命开始的地方。联系影片中段的“公主故事”,可以知道男主角的前世是一条鲶鱼、一条会说话的鲶鱼。这就是电影所要表现的“布米叔叔的前世今生”。至于鬼,则至始至终的都存在于男主角左右,如死去的老婆、失踪的儿子,甚至在男主角死后小姨子与男孩都出现了分身。那段男主角讲述的一些关于过去、未来的胡话,不过是编导在政治上的隐喻。可见,本片独特之处在于表现了泰国人对鬼认同,以及对世间轮回的展现。

既然本片是如此,那么它就称不上为佳片。根据本片获奖的时间和一些评委的采访可知,本片在西方人的眼中是很独特的,因为他们没有看到如此真实的“鬼片”,比如堂而皇之的将鬼作为真人来表现。此外,轮回的概念对于西方人来说也是新奇的,在他们的宗教中死人是不会活过来的。以上两个方面是本片获奖的两个因素,而让本片获奖的最大原因,则是许多人提到的政治因素,关于这一点不多说了,网上有很多新闻可以查到。换言之,本片在西方电影人的眼中是与众不同的、前卫的,当然会给它颁奖。综合这些可以看出,本片获得金棕榈奖不是因为电影有多么优秀,而是凭借电影之外所蕴含的意义。既然如此,回想到众人对本片的赞美之词,多么的可笑啊!

影片的其他方面很平庸,只有泰国的田园风光值得一看。不过本片并没有对画面进行过多修饰,所以本片的美也仅仅是种自然美,并不会给人带来深刻的印象。除此之外,本片还大量使用了固定镜头和中远景,使得影片看起来非常沉闷!这也让我让在观看电影的过程中瞌睡了不止十次。难道编导不知道如何吸引观众吗?这样的电影还能获得金棕榈奖,真是没天理!因此,从电影的拍摄方面来看,说它是烂片也不为过。

本片的演员让我无话可说,男男女女们没有一个看着入眼的,甚至有几个角色都可以用“丑”来形容!泰国人的相貌整体水平太差了!至于演员们的演技更不用说了,每一个人的表演都很假,看起来都像是临时演员,很差劲。

总结一下。本片是一部非常一般的平庸之作,即使获得金棕榈奖也证明不了本片真的优秀。看完本片,我老后悔了!

序列:0717

Uncle.Boonmee.Who.Can.Recall.His.Past.Lives.2010.720p.BluRay.x264-CiNEFiLE

2012-02-13

 3 ) 如果你想学习当一个导演,必须看这部电影




为了写阿彼察邦,老衲准备了两个星期的资料,把《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这部2010年拿了戛纳金棕榈的片子仔仔细细看了三遍(还做了好多笔记),依然不敢说读懂了阿彼察邦。

但阿彼察邦的本意就是要打破逻辑和理性,他用他泼墨画一般的镜头语言颠覆了我过去十年积累下的观影经验,他要的不是头脑上的理解,而是身体上一起起鸡皮疙瘩。

少一点套路,多一点真诚,这句话放在阿彼察邦身上是完全合适的。因为实在是太没有套路,太没有章法了,完全是另立一个武林门派的架势!

老衲第一次产生了“写不清楚就算了”的想法。

然而,孱弱而倔强的老衲会这样做吗?不会。因为这部电影实在是太神奇了,太值得反复地说了。说它有毒都是轻的,更确切地说法是很像在校园里散步,远远瞥过一眼的女孩,大家都传闻说她美,可是老衲却觉得美个鬼,哪哪都不好看!翻个白眼就回家了。没想到在梦里梦见了她!还连续梦!梦个不停!

这里面是不是就有名堂了?是不是就很值得搞清楚了?

对的,必须搞清楚金棕榈的标准是什么,毕竟以后老衲我也是要拿金棕榈的人。以及搞清楚阿彼察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因为我好像被他迷住了。

同时,这部片子也让我和红哥产生了巨大的学术上的分歧,他说我是电影装逼犯,我说他是俗人没文化。

嗯,在感情濒于破裂的日常生活之余,老衲仍然坚持拿着解剖刀,来到了大家面前。

第一,说故事。

按照大家通常的观影习惯,故事的好坏是第一位的。

《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里的故事抽离出来,其实足够在中国来一个五十集的电视剧。但是那些信息隐藏在看似漫不经心的台词和镜头里,一个疏忽,就可能被遗漏。这也导致了在豆瓣评论里,大量的网友说根本搞不懂在说什么。

它讲的是一个快死的人在临终前两天里发生的故事。所有的人物,戏剧结点,起承转合,都高度浓缩在这两天的时间内。

这个人就是布米叔叔。他六十多岁,得了肾病,没法治愈,与其白白躺在医院里浪费最后的光阴,不如回家,叶落归根。他有一个很大的私人农场,雇了十来个工人,他差其中一个叫贾艾的工人给他远房的亲戚,珍,他的小姨子,打电话,告知了布米叔叔的病情,于是在电影的开头,布米叔叔,珍,以及珍带来她的远房侄子,东(给布米叔叔做饭),一起踏上了返回农村的路。

看来,布米叔叔的家族人丁凋落,并没有什么亲戚能帮他料理后事,于是他只好请来自己的妻妹,珍。而他的妻子,惠,在十九年前就去世了。他唯一的儿子,波松,在母亲惠去世后六年,失踪了,再也没能找回来。

从世俗的角度看,布米叔叔并不是一个很幸福的人。这十九年,失去了爱妻和独子的布米叔叔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如果是晚间八点档情感剧的编剧,大概会写很多布米叔叔这些年来的伤心难过吧?但是阿彼察邦没有对情感进行一丝一毫地渲染,仅仅就是交代。布米叔叔的内心活动,被导演阿彼察邦大量地割除了。老衲作为观众,只能不断地从布米叔叔的字眼片语中进行猜测。

这部电影之前,有一部同名小说,而阿彼察邦的父亲也病逝于肾病,死之前,曾经和他反复地说过关于自己的前世今生的话,于是他看到小说之后,便决定要将它拍出来。

在淡淡的台词对白和悠长的森林镜头之下,老衲总觉得,这是阿彼察邦拍给父亲的一部电影,他将自己对父亲深沉的思念和牵挂,悄悄地消融在了这部闷片里。

回到农村的第一天晚上,布米叔叔和珍、东一起吃饭。菜肴很丰盛,看得出来,珍和东花了心思,也许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布米叔叔的日子不多了,所以做饭做得格外的尽心尽力。

吃着吃着,布米叔叔的妻子,惠,从旁边空着的椅子上慢慢现身。起初大家很惊讶,但很快便镇定下来,开始了日常的交谈,就好像惠并没有死去十九年一样。布米叔叔很快便高兴起来,他绽放笑容对惠说,惠,我好想你!这十九年来,我一直在想你在哪里,吃的好不好,有没有衣服穿。惠说,我很好,我知道你病了,来看你。

紧接着,失踪多年的波松也踏着木头楼梯来了。他已经不再是人类的模样,变成了一个浑身长满黑色长毛,眼睛血红的猿猴。波松说,他爱上了摄影技术,在林间拍摄照片的时候看到了一只母猿,于是便一路追随,然后和母猿结了婚,自己也变成了猿猴的样子。失踪当晚,他知道父亲在寻找自己,但是他已经决定了要离开,没有回应父亲的呼唤。

这大概就是阿彼察邦满怀愧疚地像想要自己的父亲说的话吧。为了自己的梦想,很年轻便义无反顾地离开了父亲,追逐自己的摄影之梦。就连眼睛,也被熬得通红通红。(电影狗的日常)不知不觉,已经变成了和父亲不一样的猿猴。只有在父亲死之前,才得以回来,赶上见父亲的最后一面。这背后,导演自己对父亲深深的爱,内疚,眷恋,泪水,通过这一只浑身长满黑毛的大猿猴间接地表达了出来。不要急着被煽情,镜头依旧平静,安详,没有我说的那些情感涟漪。

一家人在布米叔叔快死之前的餐桌上团聚了,布米叔叔高兴地拿出相册,给惠和波松看。一家人继续聊着家常,布米叔叔决定把农场交给珍。珍和丈夫分开了,有两个未出嫁的女儿,过着漂泊的城市生活,一直渴望定居下来,却不得。下午的时候,布米叔叔曾经玩笑似的请珍给贾艾介绍女朋友,珍却笑着说,自己也是单身呢,也想有个男朋友。珍听到了布米叔叔要把农场留给她的说法,却有点害怕,来自城市的珍,担心地说,你这里有鬼,还有非法劳工(贾艾是老挝人),我不敢。布米叔叔宽她的心,贾艾是个好人,我死后也会经常来帮你。(霍~~~珍不是更怕了~~)

聊得差不多,贾艾来找布米叔叔,说给他洗肾的时间到了。

第二天,布米叔叔带着珍来到农场熟悉情况。布米叔叔在农场很调皮。学着工人教给他的洋泾浜法语,给果树除害虫,领着珍去吃蜂蜜。回到农场的布米叔叔,好像没有病,也不是快死的人,他短短的身子在农场里显得尤其可爱。

布米叔叔在蜂房的工棚里睡下了,一直到黄昏时分,一场梦境上演。

高贵的泰国公主坐在轿子里穿行过丛林,她虽然地位显贵,但却面目丑陋。她看上了一个英俊健美的轿夫,想与之交欢,轿夫在亲吻她的时候看都不看她,她愤怒地喝退了轿夫,独自在瀑布下哭泣。这时,一只鲶鱼对她施了魔法,使得她水中的倒影美貌非常。鲶鱼对她表达倾慕和爱恋之心。公主于是走入深潭,将自己随身佩戴的金银珠宝扔进潭底,希望鲶鱼能帮助她变成倾国倾城的美人。除此之外,她还褪下自己的衣衫,在水中和鲶鱼交合,将自己献给鲶鱼作为交换的条件。

鲶鱼在她双腿间奋力交合的场景,实在是太。。。震撼了!也许你不想看闷片,但是这部电影的这一段你一定要看!有一种奇异的美感晕染在整个银幕上,同时,非常,非常性感和妖娆。看到以后说不定顺手就要拎来男朋友蹂躏一番。

这一段也是网友讨论最多的部分。布米叔叔的前世是那条鲶鱼?是那个公主?阿彼察邦说,也许还是照射进深潭的那一束光。都有可能。

什么,没有确切答案?这让九年制义务教育里长大的老衲很焦灼。无论如何,我要尝试着解读一下。

布米叔叔的前世也许是那个貌丑的公主,愿意付出一切,去换取一个好肉身。被坏肾拖向了死亡的布米叔叔,大概也愿意付出一切去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吧。他对死亡的恐惧化成了这样一个梦表达了出来。

但布米叔叔也极有可能是那条鲶鱼,前世与公主在水中快乐地交合,这一世,他没有食言,果然把公主变成了美丽的惠,还娶了她为妻,并且相爱甚笃 。临死之前,布米叔叔在梦境中看到了自己与惠的前世。

然而,布米叔叔的前世在这个梦里到底是哪个,这真是“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每个观众都会有自己的解读吧。

夜晚时分,惠来到了布米叔叔的病床前。布米叔叔预感到自己快要死去,对惠说,我此刻的感受,就像小学的时候要上台作报告,很紧张,紧张得饭都吃不下,但是却还有一丝丝兴奋。说罢,他紧紧拥抱了自己的爱妻。

布米叔叔带着惠走下楼来,把正在看电视的珍和东喊过来交代后事,把农场的钥匙和存折都交了出来,同时也请求大家和他一起去丛林里找一个地方。他们走了很远的丛林的小道,来到一个洞穴。布米叔叔说,这个洞穴多像是子宫的样子,我的第一世就是在这里出生的,我也要在这里死去。

弥留之际的布米叔叔看到了他的来世。未来的世界是一个强权统治的铁血政权,人们对自己不喜欢的人只需照射一束光,就可以让那个人消失。

第三天的清晨,珍在山洞里醒来,发现睡在不远处的布米叔叔死去了。

珍和东一起合作,料理了布米叔叔的后事。东一直有点喜欢珍姨,在守灵期间约她去饭店吃饭唱KTV,珍拒绝了。珍,东,还有一个远房的侄女在一起看电视,珍和东却悄悄地灵魂出窍,手拉着手去饭店。在饭店里充满现代生活气息的流行音乐和霓虹灯的摇晃中,电影结束了。

从故事的层面说,这部电影有着丰富的现实世界的故事,也有着诡谲的梦境故事和传奇故事,信息量巨大。如果中规中矩地拍,故事可延展的细节非常多。我相信阿彼察邦完全可以将它拍成一个成功的商业故事。单说在水中和鲶鱼啪啪啪,远房嫩侄子爱上徐娘半老的姨,就够商业上好好捯饬一番了。

但是他没有这么拍。

阿彼察邦只是拍了布米叔叔临终前的两天,却勾起了观众去推测之前发生的种种。既然观众心里已经可以推测出,那又何必拍呢?就像画画一样,不是每一根线条都必须要画出来,有一些线条不画,观众也知道它存在,那就不画。此谓留白。就像毕加索后期的画,人物躯体支离破碎,任意组合,让人不由得疑惑,丫是不是画不好正经人物肖像啊?然而只要你看过毕加索14岁时画过的画,你就明白,他是乖乖地画腻了,那一些现实主义的东西,他玩的不想玩了,接下来他想要突破,那就是去画一点他眼里的人和物。

好了,故事叙述完了。这只是阿彼察邦电影的第一层面纱。和接下来要谈论的,这一层显得不是那么重要。或者说,只谈论这一层,就枉费了阿彼察邦其它层面的天才。

第二,镜头语言。

美啊!

美爆了啊!

无与伦比的美好啊!

电影开篇就是一只大水牛,按理说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但是就是吸引着老衲,忍不住一口气看完了!正如一个网友留言所说,明明心里很唾弃,觉得你阿彼察邦装什么逼啊,却忍不住从开头的大水牛一直看到了最后。

毫无疑问的,阿彼察邦是热带丛林的拍摄大师,是电影美学的大师。

微风吹过的寂静画面,再配上精心制作的声音(帮阿彼察邦制作电影声音的是一位定居泰国的日本大师),就是一部美轮美奂的泰国风情画。

乍一看电影,不少人觉得他粗糙。

但是过了一会,你就会很快地发现,粗糙只是出现在镜头里的锅碗瓢盆粗糙而已,绝不是构图粗糙,更不是景色粗糙。

那些静默的山林,绿油油的树叶,在阿彼察邦的镜头里都显得那么宁静,仿佛具有一种灵气,能够读懂人世,能够抚慰人心。

老衲在观影的过程中突然有点明白,为什么人要落叶归根。现代医学纵然能够帮助我们解决很多疑难杂症,但是回到自己从小出生生长的地方,人仿佛轻易就和天地万物接上了信号,拥有了力量,可以安然地迎接命运。

那些花花草草也都是我们生命的一个部分。构成了我们每一个人气韵的微妙组成部分。

阿彼察邦是深爱着他的故乡的。他的故事虽然闷,但是他的眷恋却极其浓厚。


第三,灵魂。

这就是阿彼察邦的电影莫名其妙吸引人的原因,它有灵魂。

我看完电影以后总是在想,一个丑丑的姑娘,却极其夺人眼球,是不是也因为她的灵魂修炼到渗出了异香?

泰国是一个佛教盛行的国家,人们的思想观念里有着佛教深深的印记。

然而,一个导演,一个艺术创作者,倘若是一猛子扎进宗教里去,恐怕也没什么趣味。

阿彼察邦生于医生家庭,在美国读书,又在欧洲拿奖,可以说,他受到过非常好的西方的教育。

在电影中,珍是和神神叨叨的布米大叔完全不一样的人,她生活在城市,害怕鬼,也害怕非常劳工,基本上可以说是一个务实的理性主义者。

她很善解人意。询问布米叔叔生病了以后是不是经济负担很重。布米叔叔说是的,所以才又养了蜜蜂,补贴一点。

珍对布米叔叔说,我还是很想念我的父亲,那时,军队派他去丛林里,猎杀敌人,但他却选择了猎杀野兽,他留了下来,并学会与动物交谈。

布米叔叔问,他死后回来找过你吗?

珍说,没有,人死如灯灭。他没有变成鬼魂。这句话很有意思,一向理智的珍,却是用遗憾的口气在说自己想念的父亲没有变成鬼魂来找过自己。仿佛是很羡慕布米叔叔。

老衲依旧觉得,阿彼察邦在借助珍的口,说出对父亲的思念:爸爸,你怎么没有变成鬼魂来找我呢?我不害怕你啊。我很期待你来。

有理由相信,阿彼察邦也是像我们大家一样,在宗教和理性之间徘徊。

日常的生活中,理性足够让大家生活得很好了。

但是遇到大事情的时候,理性就不够了。比如,失去了亲爱的一直忽略的父亲,该怎样才好呢?失去了最爱的人,或者丢失了健康变成了一个废人(布米叔叔对爱妻惠说,我基本上是个废人了),这个时候心灵反倒变得宽阔无比,能容纳天地万物的一切,能让所有的生灵接入自己,哪怕换回一点点安慰也好。

可是宗教仅仅带给我们的是安慰吗?

也许前世今生真的存在呢?也许万物有灵,真的能够与我们彼此感知呢?

我们只是使用理性,会不会漏掉了什么?错过了什么?

一直接受西方教育的阿彼察邦,反复不断地拍摄自己的故乡,是在寻找什么吗?是在追问什么吗?他把自己对父亲最深沉的怀念,拍成了《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他是不是同样希望他的父亲通过树也好,花也好,梦境也好,给他一点反馈?继续和他生活在一起?

人在绝望之时,也往往是通灵之际。

想当年,老衲我得道的时候,便是什么都没有了,口袋里没有一毛钱,坐在北京初秋的微风里,梧桐树下,悟了天地之道。(呸!凑表脸!)

反正从那以后,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再也没有怕过鬼,再也没有怕过任何东西。人也似乎变得聪明了一丢丢。

阿彼察邦的镜头之美绝不是虚妄中长出的花。那美是他的力量源泉:他就像布米叔叔一样,反复地在自己的出生地寻找力量,寻找启示,寻找领悟,寻找道。那些山河湖泊,于他而言,是父是母,如兄如师,他在其中,便强大,便自在。

丛林,就是他的小宇宙。

故乡,是他艺术创作的基地。正如约克纳帕塔法县对于福克纳;柯尼斯堡对于康德。真正牛逼的大师,不必走太远,好像浮光掠影地看过世界。相反,他应该牢牢站在故乡,让世界看到他。

最后,阿彼察邦毫无疑问是一个大师级别的导演。他困惑,同时他坚定。他抨击,同时他深爱。

 4 ) 看着阿彼察邦睡去

当完几年的时代弄潮儿,阿彼察邦立马得到了金棕榈的桂冠加冕,如此好运,当真要让一堆大师级殿堂级导演欲哭无泪。无论是褒奖还是贬低,他已经在那里了。这时候如果再不正视阿彼察邦的才华与存在,电影史编写恐怕也不能够容忍。

泰国人究竟有什么魔力,硬生生抢走了属于贾樟柯等人的风头,答案就是他的创造力和新颖程度,而东南亚是一片空白的电影领地。这么讲似乎有点小觑阿彼察邦了,如果贾樟柯是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的中国式解读,那阿彼察邦就是游荡在热带丛林的魔幻现实主义。他的作品附着有不可消除的个人特征,医院、病患和外籍人员。大段的静心冥想,充满梦幻魔力的神秘主义,表现为空镜头、长镜头和固定镜头的组合上阵,“每隔五分钟来便有一阵催眠的无形波浪袭来”。叙事常常出现断裂,前后不搭,晦涩难懂。最震撼的一次当属《热带疾病》(Tropical Malady),许多记者在电影院里突然醒来,发现同性恋小清新不见了踪影,他们自己进入了热带丛林。

不说那些大而空的主题,《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以下简称《布》)只是阿彼察邦的一篇私人日记,导演风格依然一望便知。片名也可以改为“布米叔叔的二三事”,核心一段是叔叔认为肾病是一种报应,他年轻时杀了太多共产党。电影的前身是两部装置短片,《纳布亚魅影》(Phantoms of Nabua)和《给布米叔叔的一封信》(A Letter to Uncle Boonmee)。前者是一个村庄的回忆,后者是个人的记忆史,它们都指向了那段暴力血腥的历史。人们试图销毁记忆,布米叔叔失去记忆,阿彼察邦重现记忆,如果理解这三种影像记忆的组合关系,那理解《布》并不算难。

《给布米叔叔的一封信》结尾,森林里一只白色动物跑出了画面,它是叔叔的记忆化身。而在《布》的开头,它换成了田野中的一头牛。就好像《热带疾病》里的老虎,人与动物、自然形同一体,渐进过渡,和解共生。因此,鬼魂和红眼猩猩并不意外,公主和鲶鱼也可以看做是前世记忆的一部分。阿彼察邦喜欢道听途说,那些乡野民间的个人口述,正如他听到了布米叔叔的故事。这故事可以起源于《正午显影》(Mysterious Object at Noon),在《热带疾病》里提及(片中也有洞穴场景,开头甚至就说”所有的人本性上都是野兽“),最后扩充成为了《布》。片中的前世追忆可以看做灵魂出窍,结尾处的吃饭画面也是,中间屠共的讲述又好像《堤》(The Pier),由静止画面和穿越时空的旁白组成。不同段落里头,阿彼察邦摹仿了许多种影像记忆,比如把农场散步谈收成一段看做侯麦,似乎也很新鲜。

相比装神弄鬼的斥责和结构主义的分析,我倒觉得《布》是阿彼察邦的随心所欲,而这种创作方式注定无法被大多数人所认可和接受。正如看好莱坞电影、艺术片和肥皂剧,它们的本质都是观看,并无分别。你可以远望,可以尝试进入甚至会失败,但没必要完全给予否认。同样会看着看着会睡过去,如果把戈达尔和阿巴斯列为催眠作品选项,那选择看着阿彼察邦睡去,也许会是一种更好的享受。【南方都市报】

 5 ) 评1星的朋友。。。估计对中国根本文化之一的佛教都不了解

你可以不喜欢
可是你没有权利在侮辱自己智商的同时侮辱别人的智商。

这个鬼片不吓人,这个魔幻不绚丽,对于看惯了好莱坞恐怖片,吸血鬼片,魔幻片的人,根本就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不懂就虚心一点,不要不懂就说别人傻逼。

首先泰国流传的是南传佛教,佛教是他们的国教。从片子最后可以看到那个小伙子,其实他不是专职僧人,而是短期出家。南传的地区有年轻人短期出家的传统。

为什么片子里鬼不吓人?

佛教认为无论神鬼动物都是生命的一种形态而已。跟西方传统的神就是万能,鬼就是邪恶完全不同。所以波米的妻子以鬼魂存在,儿子以动物存在,都可以与人交流。

波米得病是报应吗?
佛教有业感缘起说,并非简单的因果报应。
波米说他得病可能是他杀共产党太多。
片子暗示波米前世是公主与鲶鱼所生,而公主与鲶鱼交合源自于她感叹年华老去。这种惆怅就是一种业力。生生世世,绵延不绝。

死后去哪里?
他妻子说天堂里什么也没有。
佛教经典里有18层天,各种神仙鬼怪,各种奢侈虚华。然而归根到底。。。一切皆是空。人间是空,天堂也是空。

最后一起偷看和尚洗澡:
片子里可以看到和尚僧袍就是一块四方的布。里面上下各一个褂子。这个基本就是原始佛教的僧服吧。说白了就是一块布一裹了事。原始佛教的生活方式就是物质要求降到最低。穿就一块布,吃是托钵乞食。住只求遮风挡雨。就是满足人的最基本需求,但是不会故意折磨自己(就是苦行,印度有很多苦行传统,比如禁食,太阳底下晒等等)。

最后想起一个故事:
一个老外看画展,大都是西方大师作品,突然看到一幅中国水墨画他很喜欢。问他为什么?他说所有的画都是突出来的,只有这幅是凹进去的。

我想嘎纳把最高奖给他也有点这个意思吧。

就像我们小时候去电影院看《超人》是最幸福的事情。

就像嘎纳不会把最高奖给《超人前传》。:>

 6 ) 通向泰国孤魂的四条路径

【这是剖析阿彼察邦的一个综述文,希望对不理解或有误解这个片子的同鞋有点帮助。
把他的几个片串起来说了。】

阿彼察邦.维拉斯哈古(Apichatpong Weerasethakul)离开曼谷的时候,这个城市的局势正在失控,红衫军和政府军开始在街头互扔燃烧弹,上演了一幕幕宛如索多玛的“烈焰焚城”。而在一片黑烟滚滚中,他为了得到一张前往戛纳的签证,辗转于胆战心惊的、紧闭着大门的欧洲大使馆之间,只想拿到一纸公文。

障碍却是一个接着一个,最终,在航班到来前的的夜晚,全城宵禁了,他则不得不窝在机场旅馆里,持续着折磨人的漫长等待——总之,起初,这一无奈的“奔赴行程”,怎么看都像是一次极为狼狈的“冒险”。而彼时,谁也无法预兆,这一“铤而走险”,居然会是一次“走向遥不可及的金棕榈”的起点。

今年的5月23日,一部泰国电影在戛纳夺冠,结果一经公布,就引发了一阵哗然——阿彼察邦.维拉斯哈古,何许人也,为何竟能博得“头名”?一方面,这一结果,是很多人都没能预料到的亚洲“黑马”,然而,其实,也早在很多明眼人的预料之中了。

毕竟,该创作者实在是独树一帜、不同凡响,在西方世界也成名甚早,每出一作,都必定在艺术圈引发大风大浪;而另一方面,泰国本土的硝烟弥漫,是否也带来了新的可能呢?对于长期沉寂的泰国电影人来说,也许,随着炮火一起点燃的,还有一盏为了“金棕叶”拓路引航的“长明灯”。

根本没有时间去谈论,这种说法,对一部电影本身是否公平了,也没有人会去在意。

风驰电掣的,几乎在同一时间,几大西方媒体纷纷表态,认为这一届的戛纳是——“又一次,政治对艺术的胜利”(《英国卫报》)。而无论是《纽约时报》、《综艺》、《好莱坞报道》还是以亚洲为主要关注对象的《绿洲》,但凡在访谈提问中,都反复的提到泰国土地上日趋激烈的暴行,以及红杉、黄衫两派无休止的战斗。一时间,仿佛该谈的压根儿不是一部电影,而是那些前仆后继的丧生在曼谷街头的“暴民”。

无论如何,在“献给战火中的祖国”的致谢词之中,在直言不讳“泰国是一个被黑手党控制着的暴力国度”之后,在“以政治的名义”之下——阿彼察邦.维拉斯哈古,这一佶屈聱牙的泰国姓名,连同他的那些晦涩难明的电影,从此,将会被世界影坛铭记的相当深刻。



一【走向晦暗丛林】

几乎在阿彼察邦的所有作品里,都有一片荒芜到令人窒息的东南亚丛林,无比广袤,潮湿阴暗,无限延伸,一直可以触及到人性最幽深的彼岸。

而他也曾说:“我不是一个肉体上的活物,我是一个丛林中隐藏的幽灵。”以及,“我对晦暗、模糊、神秘的原始丛林的爱和恐惧,伴随着电影,渐渐成了毒瘾。”

很多人拍过丛林,而在对丛林特质的深度挖掘、以及景观的绚丽呈现上,真正拍的好的却屈指可数,乍一联想,科波拉的《现代启示录》、弗朗索瓦.奥宗的《犯罪情人》,乃至河濑直美的《殡之森》都是令人印象极深的“林中之作”了。

然而,不同于这些“外来者”,偶然介入这一新的地域,对于阿彼察邦来说,那一整片的东南亚丛林,一片绵延于泰国、老挝、柬埔寨和缅甸边境的深绿地带,终年散发着湿热、潮闷,举目皆是瑰丽、雄奇的沃土——是从小生长的地方,也是无法磨灭的回忆。

在《你的祝福》中段,镜头尾随男女主角,架在晃晃荡荡的小车内,无声无息的潜入午后的深林,一瞬间,刺眼的阳光氤氲闪耀,背景音乐倏然响起,直到此时,屏幕上的片名、演职人员的姓名才一一浮现,而彼时,影片已经放映了接近五十分钟!仿佛是在昭告天下——“没有进入丛林,我的电影就压根不算开始”。

不得不说的是,该片又意译为《极乐森林》,无疑更为贴切,因为在丛林当中,镜头如同“通灵”,渡向了一个未知的领域,而那一张拍摄于丛林中的海报,一经出现,就有点“艳惊四座”的意思——男主角几乎全身赤裸,唯有一布遮掩,躺倒于林中泥土之上,一汪深绿湖水之侧,饱满的光影错落之下,肉体美轮美奂,一如油画,展现了令人难忘的极乐和奇诡之景——集中了欲望、幻想、写实、禁忌于一身,甚至一度被誉为海报中的“奇葩”。

阿彼察邦带来的最为直觉的、以及最令人恐惧、敬畏以及震撼的“丛林体验”,无疑发生在他蜚声影坛的名作《热带疾病》的后半段:一个边境士兵在丛林深处追捕一只传说中的虎灵,而在无人知晓的时刻,一个裸体的、纹满图腾的少年穿梭在宽广的丛林大全景中(在前半段故事中,少年是士兵的恋人,而该形象呼应的又是一个传说:“一个男人的灵魂会变成猛虎”)。

这个段落,摄影机跟随士兵穿梭在古老洪荒的丛林,冗长到难忍的追捕过程,压抑、昏暗的原貌的呈现,几乎让时间停滞、神经崩催。最惊人的是,视听上没有半点刻意的风格化,说到底,根本什么手段都没有用,只是进入丛林,然后像野兽一样,凭借直觉生存。

镜头有时是明目张胆的“窥视”,有时是毫无目的游移,有时跟着士兵的肩背缓慢的走动,有时又有耐心的站在人前等待……而四周,是真正的“万径人踪灭”——盘根错节的古藤老木一直蔓延到天际,只闻死寂中的鸟叫虫鸣。

画面是极端的写实,然而,内容则是荒诞的上古神话。最终,虎灵出现于树上,在茫茫无边的黑暗中发声:“我给你我的灵,我的肉,我的记忆,我很想你。”

士兵随之流下了眼泪——在一幅壁画中,一人一兽完成了灵魂的互换仪式——不经意间,纪录和剧情之间的界限,陡然被打破了!

或许,对于阿彼察邦来说,只有丛林这个“重要的、强有力的角色”才能引发这一奇迹,而眼花缭乱、不断涌现的灵性——隐喻、图腾、神话和象征,也只有在遁入原始丛林之后,才会真正的游刃有余。

而这种特质也一路贯穿到了《能召回前世布米叔叔》之中——在剥离了猎奇的影像之后,丛林是黑暗的绝望之地,也是真正的生命之源。


二【走出政治疆域】

不可否认,乍一看,阿彼察邦所有影片的主题和关键词,都无比的“敏感”、非常的“政治”——

比如,《你的祝福》,牵扯的是目前最尖锐的“非法移民”,讲的是一个缅甸的违法居留青年,在泰国的一段“特殊”的经历。

而2003年,一部搞怪到让人瞠目结舌的《铁猫历险记》,亦是一场“跨国政治”的“地方演绎”——异装癖的特工“铁猫”,卧底调查一个国际贩毒组织,最后找到了在泰国的一个毒品原材料加工厂——异常敏锐的追根溯源了全球化这一问题。

到了《热带疾病》,意图就更加显豁了,想挑战的竟是“性向政治”——男同性恋、及其社会身份、自然属性的二元分裂,而最后,居然从上古源头入手,把同性性向推向了野生的、非社会的“兽”的领域。

再到下一部《综合症和一百年》,因为有几个段落让佛教僧侣们弹吉他、扔飞盘,被政府勒令监斩(剪辑)和处决(禁止放映)。这个事本身不算大,但是“导演很生气,后果也就很严重”,紧接着的“后续事件”的政治影响是十足十了——阿彼察邦一怒之下“揭竿而起”了,不但成为了公开对抗政府的活跃人物,还顺势发起了泰国新自由电影运动。

直至踏入了千禧年的第一个十年,最新的一部“遁世”色彩更浓的《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则亦是零散的、巧妙的、频繁的置入了更多、更赤裸裸的政治化的概念——比如,布米叔叔忏悔自己早年杀了很多共产党员,认为肾癌是一个报应;又比如,在一张泛黄的老相片上,一个士兵的存在,暗示着在军事冲突中大量的失踪人口。

实际上,若拨开表层的迷雾,若不谈选题的高明策略,阿彼察邦的电影本身,真的和“政治”勾连的如此之深吗?

外围的叫嚣声是如此的高,我们必须要独立思考——究竟是政治隐喻,还是只是在虚设的外壳下,说着毫不相干的东西?又或是,只是一种另辟疆域、孤绝人迹的个人表达?

最讽刺的是,阿彼察邦的作品一旦剥离了政治,内容非但没有受到半点损伤,反而显得更加的恰如其分了——在《你的祝福》中,男主角身为“缅甸偷渡者”的事实逐渐被淡化,所有人都在为其的荒谬的皮肤病而奔走,根本无暇顾他,而两个女人总是想在男主角赤裸的皮肤上摸来摸去(以治病的理由),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也在其中“揩了一把油”(摸了男主角大腿,睡了女主角之一)。

当几个人在丛林中一次又一次诡异的、混乱的、无理由的碰撞,进行着人与人的、本能的、触摸式的沟通,恰恰彰显的是无政治、无历史、无社会关系的“通透”,与此同时,“男色无边”、“欲望流转”或是“肉体横陈”的内在隐匿表述,也得以暴露出水面。

最重要的是阿彼察邦所提供的影像的感觉,过于“随性”,语义暧昧,意义也完全丧失,在时间流淌的过程中,政治电影的“目的性”实际上荡然无存。

无论是《热带疾病》、《综合症和一百年》还是《布米叔叔》,每一个段落,都是闲散到接近于“无所事事”——镜头长期的固定在室内、乡间小路、丛林、以及人与人的静置之中,画面呈现的是日常生活的心不在焉,只留下微妙的感官体验。

一如导演所言:“我的作品只是挖掘我的生命体验,如果它和政治有关,也仅仅是因为有一部分政治曾介入了我的生命。”而至于,“介入生命的政治”是否就是政治的本质,则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了。


三【徘徊于极致实验】


当年,《热带疾病》拍到后来,阿彼察邦忽然决定要在纯粹的黑暗中拍摄,不带杂质的黑,掐灭所有的光亮,让时间的流逝,单纯依靠丛林内部的声音来完成,也许是本能的觉得,丛林本身的萦绕不散的自然音,能够带来“肉身已死、灵魂不灭”的冥想。

然而,这一构想,终于让投资方的最后一根弦也“崩毁”了,最后,也因为技术上实在无法达到“不显得假”的画面,而不得不放弃了。

却由此可见,阿彼察邦在表达上的“野心”永无止境,以及,他对于“极致”的追求也是无底线的。有的时候,你会觉得,他不是在试图拍一部电影,而是在追逐一种“不可能”,在完成一种视听表达的“未完成”。

这一条路径,类似于他所崇拜的阿巴斯,玛雅.德伦和杨德昌当初选择的“旧途”——通过对空间的重组、延宕,通过飘移于时间的缝隙,让全新的意义得以呈现。但是,从某种程度上说,阿彼察邦更加不按常理出牌、更加依靠直觉、也“走的更远”。

在《正午显影》中,他把一个纪录片拍成了最为荒诞的童话和寓言;而在《热带疾病》中,又竭力的把一个图腾寓言转化成了最为粗粝的纪录语言。无论是《铁猫》、《综合症》还是《布米叔叔》,你都会发现,结构(二元的)、影像、声音或叙事上的“不一样”,几乎所有的细微之处都洋溢着一种大开大阂、“破土而出”的气质——这种大胆,“击溃了你的想象,震慑了你的双眼(大卫.波德威尔)”。

大概因为,阿彼察邦背后的原生世界极为复杂和广博,而他也一心在该土壤中深深开垦,这一点,让他在反复叩问自我、不断回忆过去、层层进入私人意念的时候,产生了一直被他人津津乐道的“原创性和完整性”,而由此,也更容易由“生命中的偶然小事”而引发的彻底的“顿悟”。

如果不是他父亲临死前一直在喋喋不休的谈论转世轮回,就不会有布米叔叔最终的归途;如果不是偶然看见午后的动物园里被遣送的移民,就不会有《你的祝福》中苦乐参半的丛林瞬间;如果不是性向边缘、不是自小成长于丛林附近,就不会有《热带疾病》的“林中气象”;而《综合症和一百年》,是一个自己父母纯真的“当年的故事”。

从不会想的太多,也不会陷入混乱,纵使内部惊涛骇浪,外部也是平静无波,摒弃了零散的剪辑、意象化的拼贴,放弃了建构视觉的“迷障”——真正“通达”的创作,不需要多余的解释。而几乎在阿彼察邦的所有访谈中,他都会毫不惭愧的说出“我是为自己而拍片”,因为,一旦突破了某个自我高度认同的“临界点”,绝对私人的表达,和勾连“大多数”的创作,并无不同;也因为,此时,观看变成一种释缓的过程,而生命成为一种聆听。


四【通入西方半径】


然而,值得一提的是,阿彼察邦这一拗口到“人神共愤”的姓名,其实从来就不曾沉寂。自打八年前,浮出西方视野以来,就一直深受注目——不但国际影界对其青睐有加,无数奖项纷沓而来;西方评论界也倾注了一股近乎于“变态”的热情,反复揣摩,各种文本看得人眼花缭乱。

早在2002年,阿彼察邦的第一部《你的祝福》,在戛纳电影节上首次出师,就获得了“一种关注”单元的大奖,叫人不得不侧目一观。
2004年,《热带疾病》作为一首奇诡云谲、过于瑰美的“献给晦暗丛林的”爱和模糊的歌,得到了戛纳的评审团大奖,并在东京、圣保罗、多伦多等影节上多处折冠。

评论界更是把其看做一部能在神话学、人类学、东南亚谱系中找到隐秘联系的“惊人之作”,均表达了肃穆敬佩、难以言说的感慨。

到了2006年的《综合症和一百年》,入围了威尼斯,拿下了亚洲电影节大奖,后又入选了法国《电影手册》年度十大佳片,虽比起前作稍显力弱,亦是一次不容小觑的、精妙深刻的表述。


然而,最为出人意料的一次“荣誉”,就发生在今年的五月,同样是带着泛神论、神秘主义、东方倾向和禅学意味的新作——《能召回前世布米叔叔》 ,居然为泰国电影摘取了历史上的第一个金棕榈。

其实,换一个角度来看,像这样一个创作者,对于西方世界和影评人来说,从最原初的“属性”上就是很合“胃口”的。

他的第三世界、东南亚国家的背景,他的同性恋身份,他的佛学的、超验的、泛灵论的表达,他的野生的、去城市化的丛林直觉,甚至他的芝加哥大学电影学硕士学位,以及,长期混迹于视觉实验、装置艺术圈所获得的名望和经历,又恰恰好遇上此时泰国本土政治动荡的加剧——所有元素,无一不深深刺激着评委会选片时的颤抖的手。

而作为一个极为顽固的创作者,阿彼察邦始终坚持个人化表达,坚持不妥协,坚持沿用他穿越了生和死的悲悯,恒久不变的寂静丛林,坚持生命的远古征兆,坚持沿用惯常的、延续传承的二元结构,沿用大胆、粗砺、挑战忍耐极限的实验形式,坚持极为缓慢和凝固的个人史诗叙述,坚持政治隐喻和民间传说的穿插介入……

毫无疑问,归根结底,就是这种“坚持”,就是这种特殊的东西,深深打动了这个越来越惯常于妥协、越来越排斥异类、越来越丧失“真正的个人化”世界。

其实,很多西方观众很难从骨子里理解阿彼察邦的电影,也更加无法明白一个土生土长的东南亚的作者血脉里的东西,然而,他们仍然感到自己看见的是一个更无垠的世界,并且都表示出极大的尊敬。

在看《布米叔叔》的时候,他们并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身患癌症的男人,可以无悲无喜。为什么他重遇死去的妻子、以及化身为猴灵的儿子后,选择的却是在他们的陪同下穿行过现世,走向一片蛮荒的热带丛林。以及,为什么布米叔叔由生走向死,回归他原初诞生的洞穴,变成一种“既不是人类,也不是动物;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的存在。

其实,在这个时刻,阿彼察邦作品的真正意义才得以彰显,因为它传输了最原初的本土的民间习俗、神话、传说和话语,并用毫不谄媚的方式,力图重构全球观众对东南亚历史和文明想象。这一点是处于集体焦虑、并无法寻得定位的其它第三世界创作者都无法做到的依然固我和岿然不动,是以说“他的重要性堪比黑泽明的《罗生门》(唐纳德.里奇)”也并不为过。

而最难得的是,这一过程,其实显得那么平常,仿佛生命从一开始就只是一个归寂和轮转,如同死亡,仅仅是一次的“回家”之旅。

 短评

前身,今生,來世;獸,人,鬼。

3分钟前
  • 熊仔俠
  • 推荐

阿彼察邦说,你第一遍看我的电影没有看懂没有关系,也不要紧张。你可以再去看第二遍,第三遍,电影和人一样是有灵性的,需要一个相互疏通的过程,才能去了解。看了这话我就想抽这个导演。

4分钟前
  • Mademoiselle B
  • 还行

热带生疾病,午夜显幽灵。极乐阴森林,阿逼欠插棒。治愈亚洲症候群,药引唯有金鬃驴

9分钟前
  • 丁一
  • 还行

他怎么知道今年主席是Tim Burton的?!题材选得如此讨巧……

14分钟前
  • bayer04
  • 推荐

3→5+(以前是我不识货)。如果说同为第三世界的中国(上世纪90s)电影,正是詹明信口中的“民族寓言”,招摇着“原初”的意象,在纷扰世界中深深陷入身份焦虑和现代性定位(来自何方又去往何处),那么Apichatpong是没有这样的焦虑的。在这部电影中,前世今生的影像、关于幽冥和灵魂的幻象、民族传说和政治切片相互穿插着,不见丝毫急躁。他展露出的是,气定神闲地捕捉一切影像(或许说这就是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所见景象吧)的尝试。此片实验性强到我第一次差点睡着,但是这次却深深被吸入这不见意识形态角逐较力的无垠世界,让我明白世界存在能够拒绝意识形态化(当中的隐喻并不重要)的电影/影像,它发生在前世与今生之间的无地域性地带。

15分钟前
  • Derridager
  • 力荐

很多东西淡淡的,最后却成了最深刻难忘的

20分钟前
  • 飘來飘走的甜蜜
  • 还行

@SFX Cinema Emporium 叔叔小心误入歧途啊

24分钟前
  • sonoko
  • 还行

更喜欢憨豆的戛纳假期,哈哈…不过这片看起来有点奇特的趣味,不会困,汗,人鱼那段真的很好。旁边的哥们终于忍不住退场了~

26分钟前
  • 请尊敬王道长
  • 还行

阿彼察邦代表作,获戛纳金棕榈。1.悠悠水牛,魂魄猴灵,人鱼交欢,阴湿丛林,洞穴子宫,前世今生。2.沉滞凝缓,固定机位,长镜头,生活流,魔幻超现实,六段迥异影调。3.铁血极权的静照流转,契同克里斯·马克[堤]。4.灵魂出体至迪厅的刺耳摇滚震碎了寂静自然声,一如现代与技术对传统跟自然的冲击。(8.8/10)

29分钟前
  • 冰红深蓝
  • 力荐

神秘、奇异的一部电影,有转世,有阴魂不散,有人兽杂交。你很难用一句话来概括。部分镜头美得很让人着迷,片尾曲也搭配合适。影片后半段使用静态影像的表达方式也堪称特别。但我实在很想了解戛纳的西方评委们是否真的能够理解此片,也想了解Tim Burton对这部电影的理解到底是怎样。★★★

34分钟前
  • Q。
  • 还行

这里的不是长镜头,只是摄影师睡着了。

35分钟前
  • 流空破刃
  • 很差

你能想象和一条鲶鱼做爱的感觉吗?

38分钟前
  • 大灰狼
  • 推荐

创新性是阿皮电影里较弱的,故事性是他的电影里较强的。当然也是相对而言。依然是阿皮查朋式电影的母题:宗教与神秘主义。用光与摄影依然超强。打动西方人还是源于片中的东方式奇观吧。个人感觉不如热带疾病与恋爱症候群,不过结尾依然有些感动。

41分钟前
  • 桃桃林林
  • 推荐

电影中三次提及了政治向和历史向的社会问题,剩下主线是对于生死的态度,把一些民间传说拍出来,是他一贯的兴趣点和风格,很多魔幻的东西像是隐喻,最后再次升华到社会问题和文化信仰上。阿彼察邦的厉害之处,就是他站在西方老前辈的肩膀上,开创了一种新的东南亚神秘主义电影美学,在他的这股影像分支上,他是独一无二的,现在我们也看到了,他确实启发了很多后辈。

44分钟前
  • 亵渎电影
  • 还行

无法复制的神鬼主义

48分钟前
  • 文文周
  • 力荐

这部电影告诉我们 千万不能迫害共产党员 老了会肾衰竭的

49分钟前
  • 皮革业
  • 较差

必须加上DVD里的删减片段一起看(洞穴删掉的几分钟是精华啊亲)。虽然阿彼察邦拍片一贯坑爹,看他的片儿也是蛋疼体验,但是这部片的世界观着实有趣得紧。金棕榈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好,而是欧洲视野内艺术电影原创性的极度匮乏时抓到了东南亚的救命稻草。“天堂不像传说中那样好,那里什么都没有”。

50分钟前
  • 胤祥
  • 推荐

我竟然看着看着也融入到那怪力乱神的世界里了。瀑布的水声里,女人一件件脱去首饰,跟鲶鱼交欢。镜头很美。对于灵魂每个人的理解都不同,阿彼察邦也算是正好戳中了Tim Burton的G点咯,但不得不说这种“相信即存在”的想法是很美很值得憧憬的。不过最后那个和尚掏出一个手机我瞬间穿越回现代社会了。。

53分钟前
  • 米粒
  • 推荐

公主摘下面纱,浸入水里与鲶鱼交媾;和尚脱下袈裟,淋在水中将肉身濯洗。布米叔叔掏出冗余之物,回归子宫等待大限将至。你我凡胎,总有一天卸下珠金饰银、宗法伦理、俗世记忆。我要如何跨过轮回的鸿沟,穿过阴阳的结界,趟过泥泞的沼泽,化身红眼的鬼猴,在一个谈笑风生的夏夜,陪你看不会结束的电视。

55分钟前
  • 西楼尘
  • 推荐

kao 闲得蛋疼的人才想前世今生 老娘我这辈子都过不过来 哪有闲情召前想后

58分钟前
  • nihaoma
  • 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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