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张志扬:E弦上的咏叹调——辨析《一颗冬天的心》中的两个音质
E弦上的咏叹调——辨析《一颗冬天的心》中的两个音质
张志扬
一
咖啡厅。
麦辛和斯蒂凡在喝咖啡。
麦辛和斯蒂凡是音乐专业的同学,现在又是合伙人,他们经营了一家专门制作和修理小提琴的作坊。麦辛负责整个经营业务,斯蒂凡只管制作与修理。
麦辛看上去就是场面上的人,英俊、潇洒,长于周旋,而斯蒂凡寡言少语,眼色沉着而冷僻。
麦辛告诉斯蒂凡,他要结婚了,得租一间房搬出去,女友叫卡蜜,拉小提琴,正在准备一首三重奏新曲的灌制,如果成功,便赢得了欧美巡回演出的机会。
她进来了,一个中年妇女陪着,在不远的一张桌子旁坐下。我不能描述她,因为我不知道用谁的眼睛描述,麦辛、斯蒂凡,还是我?不,我窘迫。
我实在无法分辨,我看见的是角色,还是演员?心中更有模糊的惆怅,是角色真实,还是演员真实,或者说,角色像演员一样的真实吗,还是演员能像角色一样真实。它们愈是结合得像一个人,愈是表明她们分离着,永远不可结合地分离着。这种遗憾深深地伤害着我的感觉,以致我的感觉被伤害得钻心地敏锐。
麦辛很快起身离开斯蒂凡,向卡蜜走去,亲热地吻着卡蜜的脸。卡蜜站起来,朝这边看了一眼,同麦辛走出了咖啡厅。
斯蒂凡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左手低垂,右手挨着咖啡碟,眼光落在咖啡杯的口沿上。
斯蒂凡与麦辛的老师退休了,住在乡间小屋里。他请一些朋友到乡间来聚餐。卡蜜也在其中。大家边吃边谈。一位说,我反对精英主义,但也不能容忍盲从者随声附和。卡蜜说:“音乐不拒绝任何人,它有时会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斯蒂凡好象也说了点什么,带着怀疑的倾向。很抱歉,我没听清。
他的老师坚持认为没有人能把感情说得清楚。在离开的时候,卡蜜对麦辛说,她不喜欢斯蒂凡这人阴冷的态度。
但是卡蜜的琴出了毛病,E弦有点暗。麦辛带卡蜜到斯蒂凡的工作室里来,请他调校一下。斯蒂凡说明天给他,并到练习室去听。
卡蜜同钢琴、大提琴一起反复地拉一段乐曲,是节奏上不来,还是情绪上不来,很阻塞。斯蒂凡要求把琴带回去再调治一下。
果然,情况不同了,那种激动情绪的音准出现了,卡蜜兴奋地拉着琴,眼睛有时向旁听席看去,斯蒂凡不在。斯蒂凡终于在了。小提琴正拉在华彩部分,它像掩饰着又像显露着激情的来源。即使再好的小提琴家,也不是总能找到他想要的音准,只有这种音准的出现,才能把许多陌生的、不知道的、不能表达的感觉带到仿佛是刚刚发生的感觉中来,於是演奏成了邂逅,成了相遇,成了你产生我、我产生你的新知。
卡蜜到作坊里来邀麦辛,麦辛在打电话,正在和人洽谈一把提琴的转让业务。他要卡蜜等5分钟。卡蜜走到斯蒂凡的工作间,静静地看着斯蒂凡在指导他的学生制作一把小提琴。学生走了。斯蒂凡看见卡蜜,卡蜜说她在等麦辛。斯蒂凡请她进来,倒了一杯水给她〈倒了吗?〉,她坐下,随便谈起她刚刚发生的一点不愉快,她同她的保护人争吵了,因为她回答一句问话时的漫不经心。保护人是妈妈送她到巴黎时拜托的,人很好,就是心眼太死。斯蒂凡听着,他可能说了一两句什么,我老没听清他的话。卡蜜有点歉意,为她说了这些没意思的话。斯蒂凡说,“不,我很高兴。”〈说了吗?他说了高兴?我又拿不准。〉
麦辛进来,说他要去罗马两天,请斯蒂凡在卡蜜录制时代他去听听。斯蒂凡表示他可以去罗马。麦辛说,不,他去很重要。
录制时,斯蒂凡去晚了,他的女友要他见一个求婚者。
卡蜜演奏着,很专注的样子,但也常常抬起眼睛看门,斯蒂凡有些迟疑地在过道上听着,向门走去,华彩部出现了,卡蜜已经明白,是谁把她带入感觉不可感觉的那个音。它像一把刀的锋刃,只有越过它,才敞开了一扇幽暗的门,原来意想不到的音的世界竟是如此开阔和明亮。生命就是这般突然面目一新。眼睛看到了什么?为什么原来没看见的,现在看得惊心动魄,两个多么不同的世界。
卡蜜对保护人说,她不去参加为庆祝她的成功而举行的晚宴,她有更重要的事。她走了,坐着斯蒂凡的车。她要同斯蒂凡到她的住处完成爱的使命。她以为,刚才她拉着提琴就是拉着斯蒂凡的心,一切不可说的感觉不都在弓底下倾诉出来了吗!
斯蒂凡在卡蜜的门口,停下车,告诉卡蜜:
“我不相信你。”
“我不是你感觉到的那种人。”
“我没有你感觉到的那种人的感觉。”
卡蜜惊吓得面无人色,飞快地下车跑去。
斯蒂凡走了。
我也惊呆了。啊,一切都要重新感觉。
卡蜜已经两天不出房门,麦辛回来也无济于事。
卡蜜在镜子前看着自己,重新盘起发髻,在嘴唇上涂了红膏。开门。不望麦辛,径直向外走去。她知道斯蒂凡在哪儿,在那个咖啡厅里。旁边还坐着他的女友。
卡蜜无礼地坐下来,赶走女友,直言不讳地要求斯蒂凡同她上床做爱,还用手去抓他的下身。直到这个动作完成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的羞耻,她垂着头,发髻散乱。她冷静了,理了理头发站起来,什么事儿没有地走了。
麦辛一直站在门口,现在他走到斯蒂凡面前,朝他脸上狠狠打了一拳。
斯蒂凡再也不能同麦辛共事了,他单独开了一间小作坊。卡蜜的保护人还常常给他带来一些顾客。
生活又回到常轨,卡蜜巡回演出去了。在卡蜜离开巴黎时,斯蒂凡去看过卡蜜一次,承认自己内心有死的东西,正是它造成了生命机遇时的一再迟移。卡蜜几乎什么也没说。麦辛有一次来到斯蒂凡的作坊,表示了和解。
他们的老师常用酒浇愁,排遣孤独感,日常的琐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妻子的絮絮叨叨更加不能容忍。他醉了,倒下,中了风。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疼痛使他不能把这每时每刻的酷刑坚持下去,他要妻子给他注射一针,让他死去。这种要求事实上到了不能拒绝的程度,但妻子无法执行。老师知道,只有斯蒂凡能够执行,要妻子把他叫来。
麦辛也来了,陪着师母,斯蒂凡进屋,握着老师的手。老师睁开眼,安详的眼神充满信赖。斯蒂凡拿起针,抽液,试射,回到床前,将针插向老师的手腕,……
斯蒂凡推开窗,拂晓的薄霭笼罩着树林,麦辛正扶着师母向林中走去。
还是那个咖啡厅,那个座位,麦辛和斯蒂凡像影片开头那样坐着。卡蜜进来了,麦辛起身,他去取车,要卡蜜等会儿。
卡蜜坐下来,问起老师的死,斯蒂凡说:“他是我唯一可以爱的人。”
喇叭在玻璃窗外响着,卡蜜走出,麦辛开门,卡蜜坐进去,麦辛绕过车头,回到驾驶位,发动,车缓缓启动了,就在车快驶出画面时,卡蜜突然回眸……
斯蒂凡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左手低垂,右手将咖啡碟拖到近前,手指扣着杯耳,眼光返回到晶莹的杯沿上。
故事完。[①]
二
1993年11月30日,寄住海南一个月了。白天办事,赶论文,《启蒙思想中死去与活着的》,晚上看录相,成为比正经还正经的正经事。特别是我们三个人都喜欢。
凡是标明奥斯卡奖或提名的录相,都是要看的,但真正被记忆接纳为记忆的,并不多,《今生情未了》是其中之一。
看完已是十二点,三人什么话没说,睡了。
第二天上午,我们又看了一遍。
今年6月30日,整7个月后,我在香港看到了一张影片广告,有《今生情未了》。
法文片名:《一颗冬天的心》。
女演员:艾玛纽·贝阿。
男演员:达尼艾尔·奥德伊。
影片说明写着“人生难测,一个爱时,一个不觉;一个觉时,一个不爱了”。这个“说明”真绝,绝到人无话可说。只有感叹世俗的脾胃囫囵吞枣的健康。
可惜,我有一大堆生硬感觉,就是找不到疏通它们的理解和表达,才挺在那儿成为肠结。
经验使我相信,每件事情都有它的时域,你是不能强求的,只有它的时域到了,一个偶然的亮光,自会把它带到澄明。
就故事而言,这部影片太老,早50年或晚50年,只要有男女演员,合适到这样的程度,他们的形体、气味、声音、动作、表情有足够的自主言说的品位,他们就能重演这部影片,在记忆的墙壁上又涂上一层自我命名的色彩。
历史,本来就有一些永恒的话题重复而不老,因为有人生——有的人,生来就那样熟悉地陌生着,像语言、语调,从古说到今。
批量生产的小提琴不用说了,有些小提琴是有家族的,有名称的。尽管凭着它的名声,可能会使演奏它的小提琴家成为小提琴家,但如果不想近亲繁殖而蜕化,它应该耐心地寻找、等待,并相信,只有真正的小提琴家才能让小提琴成为小提琴。
海菲兹所以叫海菲兹,他不是一般地能把斯特拉第瓦利琴的圣母般的柔和像拉菲尔一样淋漓尽致地拉出来,他是用自己激情的力量把圣母的柔和拉到如阳光辉煌的沐浴之中。
话题和演员也一样。在“一颗冬天的心”这样一个永恒的话题中,我看见的是两个演员,他们用活泼于现实中的肉感的激情使永恒的话题永恒于感觉的生动中。
我的感觉远没有香港那张“影片广告”的直白。
为了真实,我先将11月30日、12月1日两天的笔记,摘录如下:
11月30日
“像梦幻一类的视觉。一个古老的故事,在完全不同的人那儿,把不可感觉的东西感觉出来。”
“人,是不应该把什么都放在感觉中就像放在口中咀嚼品尝一样,人应该懂得保留某种东西的不可感觉性,即使这种保留也是一种感觉,但它是神秘的、禁忌的、隐忍着高峰体验的精神性感觉,并意识到它的不可亵渎!”
“要分辨得出某种感觉的上品、神品,是不容许感觉的,它使你不由得保持感激与敬畏,只在聆听与静观中。”
“这是一种很高的自由,不被欲望驱使的精神性的精微的自由。”
“斯蒂凡太像我了,他说他心中有死的东西,所以他执行死的自决,让一位被琐碎的生活窒息得厌倦的老人安乐死去。”
“他对音乐的声音太挑剔,永远有对一种没有表达出来的声音的敏感。但那个声音其实是趋向死寂的。我逃避这种注视中的聆听很久了,为了深藏着对它的默许。”
“卡蜜
卡门。”[②]
12月1日
“以为人可以想什么就做到什么,想把不可感觉的变成可感觉的,还作为后现代的任务,这是同理性万能一样的僭越与狂妄。
非理性的狂妄。”
“卡蜜需要什么?
风暴过后是没有激情的平静的理性,还是深藏的爱的思恋?”
“追求音准,斯蒂凡的专注能使音准达到卡蜜想达到的高度。一个成为另一个的感觉的引导者和激发者。”
“但生活不就是音乐。卡蜜要音乐也要生活,她的感情不知道在音乐与生活之间有死的界限。”
“没有斯蒂凡心灵死的执守,他能找到没有表达出的声音吗?没有卡蜜感性热情地占有,她能表达不可表达的声音吗?
他们的结合在分离中。”
字迹潦草,我几乎不认得我了,但潦草的字迹所能记载的感觉,今天我照样能感觉到,甚至更多。
有了这两部分记忆的苏醒,下面,我能把她说到什么程度呢?
三
文字的描述和感觉的记忆有某种相符。
先说明一下。
如果作一个试验,闭上眼睛,看记忆的屏幕上能显示出怎样的图像,是否连贯成情节?
不行,有图像,很零乱。图像闪现如光斑,亮一下就熄灭了。再亮出的图像毫无关系,像黑夜中此起彼伏的萤火虫。
所以,不能指望记忆的屏幕像电视屏幕可以重放一次《一颗冬天的心》。
这是傍晚,我在凉台上做的试验。
第二天上午,八点半,我坐在书桌前,摊开稿纸,一路写了下来。如果记忆的图像是光斑,那么文字一面描述它,一面启示着晦暗不明的阴影。“描述”已是置换了,图像变成文字,文字却在“启示”。它好像在探寻记忆的线索,但幽暗的部分幽暗着,其实是文字沿着文字自身的网络,自己构成自己的意象,补充着或替代了遗失的图像,所以“启示”,不如说是生造。
“描述”:图像换成文字——象征。
“启示”:文字换成意象——隐喻。
这样的文本化(语言化),归根结底,是要把有形的生活储存为无形的意义。像饮食消化,充实人的气质、想象与魄力,为了再创造生活。
回到文本。
我说当时的笔记和今天的文字有某种相符,是指我接受时的强化倾向,即整个情调的音乐性。
两个人像两个音符,一个音符是被表现音,一个音符是表现音。前者以难表现甚至不可表现为音准,它提高表现的音素、音质和音色。它的音准恰恰是非音准的。后者力图再现到感觉的音域中来,没有它,就没有可听的音乐和可接触的生活了。
哲学史上有一个刁钻的比喻。据说肉是氮碳氢,但我们吃的是肉,不是氮碳氢。以为这个比喻可以用来嘲笑粗鲁的本质主义而让精致的本质主义笑到最后,实在是黑格尔一厢情愿的聪明。那个肉叫做肉的多出的现象部分有一种谁也包容不了的例外性。它打破了本质主义的界限,使表达与被表达者都成为不可表达的。你说得清卡蜜身上多出的部分有多么迷人吗?女人是本质主义的天敌。
感觉是这样强烈,在短暂的空隙中,我几乎只记下了它。我发觉,它对我成为一个意象的“结”。以前在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罗伯·格里叶的《去年在马里昂巴德》、柯尔维尔的《火车与马》、《凉台上的男人和女人》等作品的解读中,都绕不过它。
不仅如此。
如今我还陷入无路的断绝。人的感觉有时会尖锐到感觉那不可感觉的东西。但是,它是否直接对应着表达和表达不可表达的表达,言说和言说不可言说的言说?
后现代主义要求这种表达的合法性。
而我怀疑,要在敬畏中隐忍僭越的渴望,这是不是想在个体性的开放的自律中保留一点禁欲主义?
斯蒂凡为什么对一个神秘的音域开放了又关闭?
卡蜜恢复的平静是否接受了这一绝命的暗示?
不管多么敏锐的表达,永远会在开放中遭遇关闭的不可表达的音域,这种僭越欲望受挫的隐忍才使肉感的音质与音色饱含精神性的张力,成为音的诱惑!
我说过,音乐还不是生活。
再换一个世俗化的角度。
我有点奇怪,麦辛似乎是消逝着的,他像一个道具被摆进摆出。
是这样吗?
如果卡蜜是“我”,“你”是谁?“它”是谁?“你”是麦辛,还是斯蒂凡?
在音乐里,斯蒂凡是“你”。
在生活里,麦辛是“你”,而斯蒂凡是“它”。
但是,卡蜜可以这样为所欲为地自我中心吗?
她以为她可以像上帝一样命名、指代。
“你就是你。”
“不,它是你。”
所有的名称与代词,都可以在我的欲望中招之即来。
“你”位,空置着,麦辛,斯蒂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欲望和需要。
卡蜜以为她能表达一切,就能占有一切。她像孩子般的任性,以为什么东西都可以、都能够拿到牙齿中撕咬。她咀嚼了麦辛,又想把斯蒂凡拿来咀嚼一番。
这样可以置换的理由据说是,“我”的“你”格,在升华,在游移,它游移到能指代我的丰富性的填充物上。
时代的变迁,甚至现代性的转换,证明了“我”的合理性、合法性,但别忘了,“限度”,有一把刀的锋刃,你是跨越不过的。
后现代性,要学着这样说。
卡蜜的聪敏,不在于她能表达不可表达者,而在于她信守了不可表达的表达。
——一颗冬天的心。
斯蒂凡为什么说:
“我不相信你。”
“我不是你感觉到的那种人。”
“我没有你感觉到的那种人的感觉。”
感觉,有的古典哲学家,人类学家,把感觉叫做人的“本质力量”,或自然的“热情本质”,或“忍受着的苦恼本质”。
有两层意思:一是指生存结构的元素成分从最原始的动物性的感觉或官能性感觉到认识论感觉、审美性感觉、伦理学感觉、宗教性的超验感觉等精神性感觉,它们是不可替代、不可还原的;
二是指功能性的,即感觉总是一个对象性的存在,它既是感觉的主体同时又是感觉的客体,确切地说,二者是不可分的,分离或分割意味着感觉的病态或死亡。在这个意义上,人们除了说它是本质力量外,还加了一些准价值性的限定词,如追求着的、忍受着的、苦恼着的热情本质等等。
理性原本是实现它的工具,或者是感觉品位的上乘定性,再加上社会性的强化,理性似乎成为感觉的灵魂或主宰,实际上,它恰恰是感觉陷入病态甚至死亡的标志。
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麦辛和斯蒂凡是不同类型的人。从麦辛到斯蒂凡,卡蜜的感觉肯定发生了变化。也就是说,有的感觉是会消失的,例如,原来许诺给麦辛的。
如此变换着的感觉,怎能叫人相信,现在许诺给我的,不会再变?
或者说,什么是感觉比较好的,现在碰到了感觉最好的,什么是感觉的极限阈?感觉感觉到最好的,一点不排斥,感觉还会需要次好的,甚至不好的。问题就在于,感觉,有精神性的感觉,也有官能性的或肉欲性的感觉,有认识论的感觉、审美性的感觉,也有伦理学的感觉,感觉的层次太多了,以至我们不能指望,感觉会终止在一种感觉中,即使它是最好的。
感觉有时完全不进入价值判断,当卡蜜从麦辛转到斯蒂凡,完全可以不是一个道德问题。斯蒂凡说“我不相信你”,也丝毫不带道德评价在里面。
卡蜜的行为,有“归宿”的意义,作为一种可能;也有“任性”的意义,作为另一种可能;还有“选择”的意义,作为一种中间状态。斯蒂凡在卡蜜身上找不到判断的根据。
其实,问题不在卡蜜,而在斯蒂凡,他说他心中有些没有生命的东西,既在直接的意义上,也在间接的意义上。
直接的意义,是指死亡、寂静,一把可以演奏最美妙的音乐、但自身只守护沉默的小提琴。
间接的意义,如果一个人的感觉身位总在不可感觉的不可言说的领域,由此去看感觉的炫耀,它常常会发现,许多感觉是无根的。然而生活的世俗性,恰恰就需要这许许多多的无根的感觉的缓冲,像温床一样,它储存、保养、钝化、造成遗忘,才能聚集突然爆发的惊讶,让世界充满新鲜感。
斯蒂凡因恐怖无根的感觉而对任何感觉的重复充满警惕。
我们能谴责这些负有特殊的守护使命的人为守护神灵放弃世俗的快乐吗?
或许,在斯蒂凡和卡蜜之间,特别是在斯蒂凡的心中,有一个声音在说:
“啊,最好的,像梦一样,升起来了,别惊醒它,别弄脏它,小心,千万小心!”
我简直不能想象,事情会是这样:斯蒂凡把车开到门口,卡蜜看他一眼,下车,向门走去,站在门口,背影,回头,一段华彩中短暂的休歇是可以抗拒的吗?斯蒂凡跟上,最后两人在房间狂吻,最流行的床上动作。
一览无余,结果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留下。
最好的是最不能实现的但又必须隐含在实现的魅力中。
聪明的导演,知道怎样利用卡蜜的回眸,不是在上床之前,像男女中惯用的伎俩,而是在分离之后的平常如故的霎那间,特别令人震惊的,卡蜜的回眸,竟是一个习惯性的、无意识动作。它和斯蒂凡的一个茫然姿态正好切成蒙太奇:
这两个演员!
我一直忍着,不去说卡蜜的扮演者。
还是忍着吧。
1994年
[附录]
过去都快十五年了。
当年同到海南来的家琪02年去了上海。
还有萌萌,2006年8月12日离开了人世。
我一人仍然留在“海甸”这个岛中的小岛上。
前几天,忽然想起《一颗冬天的心》,又翻出来看了一遍。究竟看了几遍,不记得了。每次看,我都想重新更正文章中记述不准确的地方,由于某些不准确,甚至应该改变分析的段落。这都不过是看时紧接着的闪念。其实我根本不会改动的。甚至我想,不是我记错了,人物本来应该是像我这样说的。
奇怪的是,每次看,几乎都要重复同样的心理过程。真好笑。
这次请我的学生芳宁把《E弦上的咏叹调》打印成电子版。发给我时,她附了一则短信,提了几个问题,连同我的回答一并附后。
现在是2007年7月4日,上午11:31。
[附信]
老师:
记得看《一颗冬天的心》这部电影的时候,看到斯蒂凡说“我不相信你”,我在心里说:“我也不相信你,卡蜜”。但几乎马上就意识到,这个“不相信”是混杂着一点道德禁忌的怯懦,既畏于道德的眼光、又惊悸于热情的倏来倏去,下意识地躲避被热情占有又狠狠抽空的钝重的疼痛。这和您说的,当然不是同一层面上的事情。如果仅在这个层面上,斯蒂凡的迟疑,把卡蜜置于什么样的境地中呢?重新回到麦辛,敏锐的感觉如何去调治最好的与次好的、精神性的与肉体性的差别?“卡蜜的聪敏,不在于她能表达不可表达者,而在于她信守了不可表达的表达”,真的吗?
而在您说的层面,斯蒂凡又为什么要把感觉从中断绝,分成精神性与肉体性的两段?为什么要格外隐忍着肉体性的部分以持守精神性的部分?或者可以这样问:感觉带有肉体性实现的部分就已经是走到了感觉的尽头了吗?只有把这部分切掉才可能涉足不可感觉不可言说的领域吗?“因恐怖无根的感觉”对任何在面前迸发的感觉都警惕、拒绝,放弃“世俗的快乐”、即使是单纯得美得刺目的热情,这些都是“守护神灵”的绝对必要条件吗?
老师,这些问题不是在这里作为一种解读才问出来,而是我一直以来都想不明白的,在对《月亮与六便士》的解读中,这个问题实际上是绕过去了。
我的问题在下面附文中以加粗楷体字标出。
芳宁
2007/7/2
[附文]
“……华彩部出现了,卡蜜已经明白,是谁把她带入感觉不可感觉的那个音。它像一把刀的锋刃,只有越过它,才敞开了一扇幽暗的门,原来意想不到的音的世界竟是如此开阔和明亮。生命就是这般突然面目一新。眼睛看到了什么?为什么原来没看见的,现在看得惊心动魄,两个多么不同的世界。”
“人,是不应该把什么都放在感觉中就像放在口中咀嚼品尝一样,人应该懂得保留某种东西的不可感觉性,即使这种保留也是一种感觉,但它是神秘的 、禁忌的、隐忍着高峰体验的精神性感觉,并意识到它的不可亵渎!”
“要分辨得出某种感觉的上品、神品,是不容许感觉的,它使你不由得保持感激与敬畏,只在聆听与静观中。”
“这是一种很高的自由,不被欲望驱使的精神性的精微的自由。”
“以为人可以想什么就做到什么,想把不可感觉的变成可感觉的,还作为后现代的任务,这是同理性万能一样的僭越与狂妄。非理性的狂妄。”
“卡蜜需要什么?
风暴过后是没有激情的平静的理性,还是深藏的爱的思恋?”
“追求音准,斯蒂凡的专注能使音准达到卡蜜想达到的高度。一个成为另一个的感觉的引导者和激发者。”
“但生活不就是音乐。卡蜜要音乐也要生活,她的感情不知道在音乐与生活之间有死的界限。”
“没有斯蒂凡心灵死的执守,他能找到没有表达出的声音吗?没有卡蜜感性热情地占有,她能表达不可表达的声音吗?
他们的结合在分离中。”
“这样的文本化(语言化),归根结底,是要把有形的生活储存为无形的意义。像饮食消化,充实人的气质、想象与魄力,为了再创造生活。”
“两个人像两个音符,一个音符是被表现音,一个音符是表现音。前者以难表现甚至不可表现为音准,它提高表现的音素、音质和音色。它的音准恰恰是非音准的。后者力图再现到感觉的音域中来,没有它,就没有可听的音乐和可接触的生活了。”
“那个肉叫做肉的多出的现象部分有一种谁也包容不了的例外性。它打破了本质主义的界限,使表达与被表达者都成为不可表达的。你说得清卡蜜身上多出的部分有多么迷人吗?女人是本质主义的天敌。”
“如今我还陷入无路的断绝。人的感觉有时会尖锐到感觉那不可感觉的东西。但是,它是否直接对应着表达和表达不可表达的表达,言说和言说不可言说的言说?”
“后现代主义要求这种表达的合法性。
而我怀疑,要在敬畏中隐忍僭越的渴望,这是不是想在个体性的开放的自律中保留一点禁欲主义?
斯蒂凡为什么对一个神秘的音域开放了又关闭?
卡蜜恢复的平静是否接受了这一绝命的暗示?
不管多么敏锐的表达,永远会在开放中遭遇关闭的不可表达的音域,这种僭越欲望受挫的隐忍才使肉感的音质与音色饱含精神性的张力,成为音的诱惑!”
““你”位,空置着,麦辛,斯蒂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欲望和需要。
卡蜜以为她能表达一切,就能占有一切。她像孩子般的任性,以为什么东西都可以,都能够拿到牙齿中撕咬。她咀嚼了麦辛,又想把斯蒂凡拿来咀嚼一番。
这样可以置换的理由据说是,“我”的“你”格,在升华,在游移,它游移到能指代我的丰富性的填充物上。
时代的变迁,甚至现代性的转换,证明了“我”的合理性、合法性,但别忘了,“限度”,有一把刀的锋刃,你是跨越不过的。
后现代性,要学着这样说。
卡蜜的聪敏,不在于她能表达不可表达者,而在于她信守了不可表达的表达。”
“理性原本是实现它的工具,或者是感觉品位的上乘定性,再加上社会性的强化,理性似乎成为感觉的灵魂或主宰,实际上,它恰恰是感觉陷入病态甚至死亡的标志。”
“从麦辛到斯蒂凡,卡蜜的感觉肯定发生了变化。也就是说,有的感觉是会消失的,例如,原来许诺给麦辛的。
如此变换着的感觉,怎能叫人相信,现在许诺给我的,不会再变?
或者说,什么是感觉比较好的,现在碰到了感觉最好的,什么是感觉的极限阈?感觉感觉到最好的,一点不排斥,感觉还会需要次好的,甚至不好的。问题就在于,感觉,有精神性的感觉,也有官能性的或肉欲性的感觉,有认识论的感觉、审美性的感觉,也有伦理学的感觉,感觉的层次太多了,以至我们不能指望,感觉会终止在一种感觉中,即使它是最好的。”
“卡蜜的行为,有“归宿”的意义,作为一种可能;也有“任性”的意义,作为另一种可能;还有“选择”的意义,作为一种中间状态。斯蒂凡在卡蜜身上找不到判断的根据。
其实,问题不在卡蜜,而在斯蒂凡,他说他心中有些没有生命的东西,既在直接的意义上,也在间接的意义上。
直接的意义,是指死亡、寂静,一把可以演奏最美妙的音乐、但自身只守护沉默的小提琴。
间接的意义,如果一个人的感觉身位总在不可感觉的不可言说的领域,由此去看感觉的炫耀,它常常会发现,许多感觉是无根的。然而生活的世俗性,,恰恰就需要这许许多多的无根的感觉的缓冲,像温床一样,它储存、保养、钝化、造成遗忘,才能聚集突然爆发的惊讶,让世界充满新鲜感。
斯蒂凡因恐怖无根的感觉而对任何感觉的重复充满警惕。
我们能谴责这些负有特殊的守护使命的人为守护神灵放弃世俗的快乐吗?”
或许,在斯蒂凡和卡蜜之间,特别是在斯蒂凡的心中,有一个声音在说:
“啊,最好的,像梦一样,升起来了,别惊醒它,别弄脏它,小心,千万小心!”
“特别令人震惊的,卡蜜的回眸,竟是一个习惯性的、无意识动作。它和斯蒂凡的一个茫然姿态正好切成蒙太奇……”
[回复]
芳宁:
文中说的“两个音质的关系”,明显带着“古典韵味”,对现代人几乎越来越遥远了。如果它能保留在现代人的气质中,那会成为“稀有元素”,甚至成为某种精神鉴别的指示剂。
《月亮和六便士》虽然说的也是分离,但不是“隐忍的”分离,高更式的现代派虽然知道这种分离,他却是什么都要“满足”的利己主义者或个人主义者。他几乎预言着现代派与现代人的“德性”。我说的,还是一类非平庸之辈的“高明的”现代派德性。
《一颗冬天的心》里边当然是一种苦涩感。而它恰恰是现代人视为“禁忌”必欲破之而后快的。
萌萌太知道这种区分了,她几乎一眼都能看出那些走过台面的“佼佼者”。因为她就是新古典生活的苦涩本身。这就是我要你进入的“萌萌精神性情感或情感性精神”的一个较贴切的入口。
你的问题整个在问:
为什么要把感觉从中断绝,分成精神性与肉体性的两段?为什么要格外隐忍着肉体性的部分以持守精神性的部分?或者可以这样问:感觉带有肉体性实现的部分就已经是走到了感觉的尽头了吗?只有把这部分切掉才可能涉足不可感觉不可言说的领域吗?“因恐怖无根的感觉”对任何在面前迸发的感觉都警惕、拒绝,放弃“世俗的快乐”、即使是单纯得美得刺目的热情,这些都是“守护神灵”的绝对必要条件吗?
换句话说,为什么要用“隐忍”而守住“苦涩”的,才是最好的?为了明晰,你用了非常干脆的词:“切掉”、“拒绝”、“放弃”。
下面是要注意的思维方式:
1、对《一颗冬天的心》进行感觉分析,仅仅是对《一颗冬天的心》而言,并不能把某些东西抽取出来作为“尺度”推而广之。
2、这又不是说,不把一个东西定为尺度,什么东西都没有高下之分。不要用一个尺度去裁剪,并不等于不能在参照中进行比较。这是两回事。
比如,《一颗冬天的心》中的“隐忍”的意义。我已经把它抽取出来了,确实带有某种一般的性质,但不是尺度。如果再贴近电影,斯蒂凡对卡蜜“浮上意识的”——“不信任感”,显然还受着麦辛的牵扯,既有嫉妒而生的报复,又有轻视而生的嫌弃,当然这些都是表征性的。我把它们都搁置了起来,为了突出主要者。除了我在文章中分析的,的确还有距离中的观察,但是卡蜜或许领会得太深,或许也害怕斯蒂凡的冷漠,她把理解了的爱埋进了心里让它成为音乐触发的底蕴。现在可以说对欲望的两种态度:“隐忍”与“满足”。
欲望的满足是欲望在满足中的固置。在现代社会,这种被市场经济打开的“潘多拉”,几乎主要的是造成——“解放欲望”即是“非升华性压抑”——德国的法兰克福学派和法国的太凯尔集团其实早就分析了这种“现代压抑形式”。奇怪的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获得了的眼光后来竟然忘得一干二净。
与此相比,“隐忍”的意义才会显示出来。在《一颗冬天的心》中,斯蒂凡是隐忍着的拒绝,还有另一种隐忍方式。可以设想另一种情形(注意,这种情形不适合本片规定情景),一对男女或许有了性爱,因而更强烈地体会到欲望的指引,但他们或许意识到更高者的要求而终于“隐忍”下来了。所以,不在于对“什么”隐忍,而在于“隐忍”成为“他者”的界限,由此而显现出“他者”。否则,“隐忍”仅仅对“什么”(如性欲)的限制,那可能落入真正的“禁忌”了,如果不单纯是“禁欲”的话。这已是另一类问题。
你当然会从中感受到,最好的或最美的,不是欲望自身的满足,而是那个他者在隐忍中的显现。我再补充一句,我的整个论述其实是模态的,或者说,或然的,只对某些人有效。
你或许再回头去看——“人是无意指的指号”。
志扬
2007年7月2日晚
来源:张志扬散文集《幽僻处可有人行?》之《E弦上的咏叹调——电影阅读经验》
[①]我不敢写“本事”,我知道我复述的遗漏、差错和填补,还有复述中阻止不住的介入。
[②]我想到的是梅里美的小说、比才的歌剧、还有西班牙的电影、“卡门”,对我已成为一个精灵的名称。
2 ) 冬之心的魅力
重温《冬之心》。
想明白了几个问题。
为何影片名字是冬之心?
为何斯蒂芬喜欢卡米尔,却不接受卡米尔的爱?
这部影片的最大亮点就是对于斯蒂芬性格的描绘。
必需承认斯蒂芬有一种魅力,这种魅力来源于他的安静和专注,来自于他有一个丰富的不对外开放的内心世界。我们总会觉得他拥有一种什么,但我们看不到,又进不去,所以就有吸引力了。
我们总是讨论人是偏理性的还是偏感性的,无论是马克西姆还是卡米尔,他们都是比较正常的人,他们拥有足够的热情,足够的温度,也就是他们拥有足够的感性,换句话说就是缺乏足够的理性。而一旦一个人拥有了足够的理性就会像斯蒂芬那样。他拥有我们不能拥有的力量,而这力量实际上是理性的力量。
冬之心暗指斯蒂芬内心的理性力量像冬天一样沉静,肃杀。也因此只有他可以平静地为自己的恩师注射安乐死。
他之所以不愿意尝试去接受卡米尔的最大原因,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因为马克西姆的三角关系……而是因为他的预见性。他预感到他们的恋情不会长久。因为他们的性格截然相反,他不能满足卡米尔的需求。
正是因为这种理性,至少是我很缺乏,真是蛮有吸引力的啊。
但是他会因此而缺少乐趣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呀。
3 ) 古典写实主义的典范
我反复看《冬天的心》,因为有一个问题困扰着我:为什么斯蒂芬爱卡米尔,却不与她在一起?看过很多遍后,第一个问题又转化成为另一个问题:我们如何对待爱情?而这个问题,影片没有给我们答案。导演通过他过人的洞察力,向我们严肃地提出了这个问题,令我们审视爱情,审视自己,审视人生。
这是一部爱情悲剧,但这个悲剧不是因为任何外部原因,这里没有家族、财产、权力、道德的障碍,不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式的悲剧(绝大多数的爱情故事不都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变种吗?)。
当卡米尔对斯蒂芬产生了爱情,她没有回避自己的情感,尽管她正与马克西姆(斯蒂芬与马克西姆是朋友)在恋爱之中。导演并没有给卡米尔设置一种移情别恋的合理性,这里没有她与现男友(马克西姆)的情感裂痕。这表明了导演对情感的一种态度:当爱情来临时,人无法抗拒。人无法抗拒非理性。卡米尔不是一个四处寻找依赖的女人,不会由于一方的坍塌,而转向新的一方。她是一个独立的人,她不会因为爱恋而丧失自己的独立性。她正视自己的爱情,这是一种对自己负责的态度。她勇于表达自己,将自己展开,探向斯蒂芬的内心。
在第一次与斯蒂芬单独相处的时候,卡米尔直率地谈到自己当时的痛苦:与莉吉尼之间的矛盾。莉吉尼既是卡米尔母亲的好友,又是卡米尔的经纪人,对卡米尔的事业的发展起了重要作用。卡米尔很感激莉吉尼十年来的扶持,同时对这位女伴也产生了依赖,令卡米尔痛苦的是她开始憎恨这种依赖。斯蒂芬通过很简洁的语言,令卡米尔意识到自己的憎恨情绪。两人对话很简短,但直指内心深处。卡米尔感受到了斯蒂芬的关怀,向他发出了邀约,请他周一去看自己的小提琴演奏录音。
两人第二次的单独相处,即斯蒂芬周一去看卡米尔录音。拥塞的车辆使两人身体发生了轻微的碰触,大雨中斯蒂芬脱下外套为卡米尔挡雨,一切看似微不足道,但已经足以刻在卡米尔的内心。在录音棚附近的咖啡馆里,两人又有一场简短的对话。看似没有谈什么,但斯蒂芬注视的眼神令卡米尔更增加了爱的勇气。临分手时,卡米尔问斯蒂芬:“你还会来看我的录音吗?”斯蒂芬点头。
然而,斯蒂芬没有赴约,当卡米尔打电话来,他推说自己忙,这令卡米尔十分焦躁不安。当两人再次偶然相遇,卡米尔质问斯蒂芬:“为什么躲着我?是不是因为马克西姆?”斯蒂芬不但否认了与马克西姆的友谊,而且否认了对卡米尔的爱。“你在贬低友谊的同时,也贬低了其它东西。”卡米尔不相信斯蒂芬的话,但马克西姆的返来使他们的谈话中止了。卡米尔不能接受斯蒂芬的说辞,内心十分痛苦,她向马克西姆坦白了对斯蒂芬的情感。
第二天马克西姆出差,在机场他打电话给斯蒂芬,请他替他去看卡米尔的录音。斯蒂芬的到来令卡米尔的演奏发挥地非常出色。录音结束,大家为卡米尔庆贺,她却约了斯蒂芬单独离开。她向斯蒂芬坦呈了爱情,却被斯蒂芬拒绝。
“我要你。这其实不是我的作风,但我必须告诉你。”
“卡米尔,我不认为我能给你你所想要的。”
“你也想要。我了解你,接受你,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不在乎你给自己打造的这个世界,封闭的世界。我是你的,看着我。你不能继续那样生活,你必须看到你正在变化。”
“卡米尔,你很漂亮,你会成为一位伟大的音乐家。你有很多天分……”
“那么,既然我那么好……”
“但是你坚持用想象的样子来看我。我不是那个人。”
“别欺骗你自己,这很简单。”
“我必须跟你说实话,我原来是想诱惑你,我不爱你……可能是想攻击马克西姆。”
“这不由你定。”
“你不明白。你在谈论我从未拥有过的感情。我不爱你。”
影片到此,才拉开了华彩篇章的序幕。
当我第一次看到这里时,我懵了。我完全不懂,斯蒂芬为何这样拒绝卡米尔。不不,他看卡米尔的眼神,他在马克西姆将要租下来与卡米尔同住的公寓中突然感到将要失去卡米尔时的痛苦,这些不是假的。他明明爱卡米尔,为什么要拒绝她?
卡米尔不能接受斯蒂芬的拒绝,她再次去找斯蒂芬,在餐厅展开了这场对话:
“瞧这个男人,他是谁?一只‘耳朵’。一个手艺天才,他的朋友马克西姆这么说的。只要双方兴趣相投就能结伴,然而却没有友谊。……我不能……接受这些,我们不能像这样分手。说点什么吧。”
“我已经对你说了实话。”
“你知道你没有。那天在录音室,下着雨,我根本没料到你那么注意我。”
“那是我的工作。”
“别跟我说我和其他音乐家一样。”
“不。”
“你看着我的样子……”
“我很真诚。”
“我们谈过的所有事情……”
“但是我们什么都没谈。”
“那么就是我……不,绝对不可能,不。但是为什么?”
“我告诉过你。”
“如果是为了攻击你的朋友,你早就和我上床了。肮脏,但那至少是生活。”
“别这样。”
“不,不是!你一文不值!……受窘了,啊?让他们乐去吧,一群老古董……就想着离开这儿。看起来他很喜欢音乐……因为那是‘梦的素材’,对生活却无可奈何。你对梦一无所知,你没有想象力,没有热情,没有睾丸。你那儿什么都没有!”
在遭到拒绝的时候,卡米尔并没有陷入盲目的自我否定,虽然痛苦,但她勇敢地指出了斯蒂芬的谎言。那么斯蒂芬到底为什么撒谎?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尽管斯蒂芬的行为出人意料,但他的高贵和不逃避无法让你小瞧他。他宁愿撒谎,但不给自己找借口。如果一个人将自己的行为归因于过往的挫折,他是懦弱的。影片不交待人物的前史,因此也没有将人物的行为归因于前史。斯蒂芬身上呈现出来的不是懦弱,而是自省。斯蒂芬试图通过与人保持距离,来完成自省。相比于爱,他更牢牢地抓住了恐惧。正如尼采所说:“恐惧比爱更有助于人看清世界,因为恐惧要求人们弄清楚,他人是谁,他能做什么,他想做什么,在这里欺骗自己是不利的和危险的。相反,爱却有一种隐秘的冲动,要在别人身上看到尽可能多的美,或者尽可能地把别人抬高,在这里欺骗自己是有利的和欢乐的。”斯蒂芬深怕被爱情的假象迷惑,他担心卡米尔眼中的他并不是他自己,因此他在爱情面前踌躇不前。
分手已成定局,三人(还有马克西姆)如何面对这样的结局?影片最精彩之处在后三分之一。如果说,当强烈的情感降临,人无可抵抗地被推动着朝前走,那么,当一切尘埃落定,理智回来,则还原了人的本来面目。
三人的关系经过了剧烈的震荡,仿佛又恢复了原初的状态,每个人都不失高贵地回到自我。而身边的人,经历了新婚和死亡,生活的河流继续流淌。
卡米尔、斯蒂芬、马克西姆,谁更幸福?谁知道?
结尾处,卡米尔给了斯蒂芬一个吻,这个吻的时间稍稍超出了礼节性的告别。当她与马克西姆开车离去时,她的那一眼回眸,令人回味无穷,仿佛一切又回到眼前,也许曾经的爱已经深深地镌刻在心。卡米尔是理解斯蒂芬的,她用不同的方式与斯蒂芬一样选择了孤独。
《冬天的心》是一部高贵灵魂的悲剧,这个悲剧来源于人深深的自省和追问。这是一部用爱情来讲人的自我、爱欲、生死等更深刻命题的电影,它超越了世俗的道德评判,也超越了爱情的浪漫主义,直面人性。
影片并没有停留在爱情的美好或痛苦上,影片更关心的是,爱情到底是什么?我们该怎样对待爱情?
这是一部充满了作者意图,但又完全看不到作者意图的影片。作者的所有意图只体现在他设定了两个分别以感性和理性来面对爱情的人物,而谁对谁错,作者将分析的权力交给了观众。一定有一个上帝在审视故事中的每一个人物,赋予每一个人物其行为的合理性。导演不刻意地美化或者丑化每一个人,他绝不向谄媚妥协,他直面生命的每一种形态。
讲爱情的影片往往容易拍得抒情甚至煽情,只有通过不断地给爱情加料,才能触动对爱的味觉,从而制造一种我在爱、我能爱的假象。他们渴望漂亮和纤巧,他们其实将爱情宗教化,无限制地美化爱情,恰恰暴露了他们缺少爱的能力。但是《冬天的心》如实地向你展现了爱的可能与悖论,展现强健者面对爱情时的直接与内省。
《冬天的心》形式的简洁与作者对爱情问题的冷峻形成了统一。克劳德"苏提追求真实,正如其电影语言的洗练一样。没有视觉的浮夸与声效的振颤,你不知不觉地被带到作品当中,去领会内容的精髓。如一杯清泉,不需要刺激你的感官,但流畅地渗入心扉,恰到好处。
《冬天的心》将减法做到了极致。导演笔墨精炼,设计却很周详。它通过准确地使用每一个电影元素,拨去了表面的浮华,真实地传达出生活的内在。电影形式平静简洁,悲剧却在观众心中激起巨大的波澜。
全片大量运用中近景,平视的视角,这与我们眼睛的观察方式很近似,没有刻意地强调或夸张。
演员的表演含蓄而内敛,而最小的角色也掩饰不住灵魂真挚的光芒——全无矫饰的生命!卡米尔与斯蒂芬第一次产生火花,只用了两人的中景,全靠演员的眼神传达出微妙的变化。
音乐对于塑造情感是有很重要的作用,也正因为这样,许多电影在情感段落几乎铺满了音乐。《冬天的心》其音乐使用则巧妙而节制,全片只有两处(高潮和结尾)使用了主观音乐,其余音乐完全化入剧情之中,音乐既承担了叙事又准确地传达出人物内心的情感。它不会让你枉自地陶醉或哀叹,而更关注剧中人物的内心。
影片借用了非常传统的戏剧形式,结构凝练,布局完美,节奏松弛有致,把观众完全带入剧情当中。
最完美的形式就是让你感觉不到形式,《冬天的心》就是这样一部令人感动又发人深思的杰作。看完电影,你会感叹:这才是真正的人生,这才是值得过的生活,没有灰尘覆盖,透彻见底。我们用感怀的心情体验克劳德·苏提创造的人间悲剧。
《冬天的心》之所以如此深地打动人,让人为这个故事而辗转反侧,关键在于导演兼编剧克劳德·苏提创造了斯蒂芬这样一个角色。
我们被卡米尔打动,她让我们体验了爱情火焰般燃烧的美,没有任何矫饰与造作,我们渴望拥有那样纯粹的爱情。而她的真性情——面对爱的真挚、勇敢与执着,又怎能不让热爱生命的人为之动容呢?
我们也被马克西姆的宽容所打动,他对生活充满热情,积极地投身其中,他善于修复生活的创伤,不论对自己还是对他人,他报以理解和宽容,他是生命的暖色。
而斯蒂芬则复杂、深邃、令人难以琢磨,就像生命的黑洞,隐秘,而对人有一种巨大的吸引力。斯蒂芬的魅力甚至是你无法描述的,他抛弃了世俗的虚荣心,因此他少嫉妒;他不被生活表面所迷惑,因此他不盲从;他不虚言爱,因此他显得冷漠;他对爱又有着深深的渴望,因此他在狂热面前退缩;他克制欲望,因此他不在乎孤独;他清晰地看到生,因此他能够冷静地面对死。
影片的最后一个镜头停留在孤坐的斯蒂芬身上,他静静地坐着,行人车影流动在玻璃窗上,我们被这玻璃窗阻隔着,仿佛被隔在他的世界之外。他那昂着头的孤独,并不落寞,他不邀请同情。我们看到他,然而又触不到他。这种令人揪心的孤独感,直接通向了每个人内心的最深处。
4 ) 别判断,去感受
我想斯蒂芬大概跟1900是同一种人,有自己完整的内心世界,而且心甘情愿生活其中。对他们来讲,最好的爱存在于想象当中,不去实现反而能保持爱的完整。
斯蒂芬第一次去看卡米尔录音时卡米尔问他,为什么放弃音乐甘心当个修手提琴的手艺人?斯蒂芬说,我没有天分。卡米尔不信,而后斯蒂芬解释说,我不喜欢自己制造出声音,音乐对我来说是梦想。其潜台词,梦想并不是用来实现的。
尽管斯蒂芬厌恶自我膨胀用自我收缩的方式面对人群,但不代表他没有表达自我和争胜负的欲望。
从开始他对马克西姆的描述旁白,以及马克西姆第一次把女朋友卡米尔介绍给他的场景看,斯蒂芬对马克西姆有一种潜藏的蔑视和嫉妒。(马克西姆与他的沉默内敛完全不同,爱与人打交道,爱出风头,对人缺乏深入认知)
而他追求卡米尔的方式虽然隐晦(在餐桌上一阵见血的指出卡米尔语句下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潜台词,当卡米尔向她倾诉自己和经济人矛盾时又一针见血的指出卡米尔内心真实的渴望),但这对卡米尔(对不信任的人紧闭内心,对信服的人彻底敞开)来说,基本上是致命的。
所以当卡米尔压抑不住自己的情感打电话,跑去打探情敌的情况(其实只是斯蒂芬的朋友),最终跟马克西姆摊牌向斯蒂芬表白的时候,斯蒂芬说,我给不了你要的,你只是把我想象成了另一个人。我引起你注意,只是想反击下马克西姆,这都不是假话。
但他接着说,我根本不爱你。这就是撒谎了。
不过准确的说也并不是撒谎,而是他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坠入情网。(斯蒂芬这种人,对旁人是冷眼旁观洞若观火,对自己就是自作聪明后知后觉了。)
不然他不会在卡米尔的表白前听到电话就心神意乱,也不会在表白后
迷惑不解跑去恩师那里去找答案。不巧的是,恩师和师母正在为琐事扯皮,这让他打消了转圜的念头(看,所有的爱最后都会落得如此境地)。
等到三人关系彻底决裂之后,斯蒂芬搬出了和马克西姆合作的工作室,暂住到恩师家,被两位老人相濡以沫的情况所触动,才终于鼓起勇气去向卡米尔告白。但以卡米尔决绝和自尊的个性,已经为时已晚。
等三人再次见面,已经是八个半月后。卡米尔投身于工作,与马克西姆做回了朋友,斯蒂芬自立了工作室,经历了徒弟的婚礼和恩师的故去(亲手帮恩师安乐死),马克西姆主动来和解,同时意识到两人的关系再回不去以前。
卡米尔还爱着斯蒂芬么?当然,最后一回首,眼神断人肠。她以后还会这么不留余地的横冲直撞么?但愿不会。斯蒂芬还会一直孤独下去么?也但愿不会。(卡米尔问到他恩师之死,他说我以为我只爱他一个人。看来心境还是有了些变化。)
三人决裂后,斯蒂芬有一次碰到了卡米尔的经济人,经纪人问,最近怎样?答:只是老了点。经纪人回:那么快点老吧。这细节设计的极有意思。如果斯蒂芬足够老,老到真的无欲无求,他便不会介入马克西姆和卡米尔的感情,整个故事大概压根就不会发生。
又或者他更年轻一点也好,这样他还心存幻想,愿意去尝试。没准和卡米尔向恩师夫妇一样过下去了。
又或者不是卡米尔,是个更细腻更理解他的人,像他那个开书店的女友那样?不,不太可能,这样两个人最终只会变成淡如水的朋友。
也许对斯蒂芬来说,卡米尔说的有道理:不要判断,去感受。世界有时候像恩师故去那一刻他推开窗看到的风景,宁静的草地,肃立的树木,微风轻抚。
如此温柔。
5 ) 冬天的心
因为这部电影成了Claude Sautet 的粉,于是接着又看了“真爱未了情”——也就是Nelly et Monsieur Arnaud,还搞到此君早年拍的警匪片。
总体来说,Claude Sautet 的这两部片子应该算是20世纪90年代的法国中产阶级的一幅细密的风情画了吧。非常喜欢他的镜头语言,平静而从容,没有任何故弄玄虚,也许是为了强调某种隔离或者客观性,他经常隔着玻璃拍摄。演员的衣着妆容和表演也是一样,传达出一种日常感。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也都是关于人心灵奥秘的些微流露。有人说他像侯麦,但是他其实比侯麦更冷更节制也更“戏剧性”一点。
看完不由得感叹,这得是多么了解人性,才敢这么从容平稳,丝毫不差地,一句句清晰完整地,用一种严谨的方式把故事讲掉啊。一点也不赶,没有一点烂尾,也没有一点不合拍,真是严丝合缝的古典讲故事方式。
也因为这部电影开始听懂了拉威尔,才明白为什么说他是站在古典上面对现代的承前启后之人,或者说,为什么他不认为自己是现代作曲家,他特别的旋律下其实让人感受到的也是这种古典主义的严谨框架。也真是Claude Sautet 的这部片子才配用拉威尔。反过来,听完拉威尔,就真l明白了为什么马勒是此君的反面,也明白史特拉汶斯基的春之祭首映会搞成那个样子,而为什么拉威尔当晚会是热烈支持史特拉汶斯基的人了。
对故事情节没有什么太多可说的。看到斯蒂芬,我有时候会想起拉尔夫费因斯演的奥涅金。虽然两个人可能从性格、道德或者行事的出发点上看截然相反,但同样是内心中涌动着某种冰冷的东西。当然,费因斯和丹尼尔奥图的表演也是截然相反的,费因斯是华彩的戏剧性的精准表达(故事所限),奥图则是深水静流极其沉得住气,弃絶了任何一点戏剧性,完全日常化,让观众自己去猜想。两人表演的共同处在于都是极为精准。奥图的表演使得斯蒂芬的行为可以被任意解读,你可以解释为爱无能与恐惧,也可能解释为某种强大的神性和自尊。
不过斯蒂芬的那种被动和消解的行为很大程度上是可以理解的。他其实一直过着某种自给自足的封闭生活,他的壳太坚硬了,很难打破:有一门高超的手艺,马克西姆是他与现世发生联系的某种触角,而老师的存在弥补了斯蒂芬对温情的渴望。加上有个闺蜜,其实他的生活很“完美”,确实也没有打破的必要,所以他会本能地不去改变。
除去对老师的温情,其实他内心一直对世俗化、温暖而俗气的马克西姆存在着某种羡慕和一点点非常轻微的蔑视吧——人们对那些和自己不同的人,互补的人总是有这种微妙的感觉的。
话说过了很久,再看这部片子,马克西姆的俗气的温暖更明显一些了——从女性的角度看,嫁人还是嫁他吧,忙前忙后装修,偶然撒个小谎,对女友和朋友都很体贴,也足够大度。
斯蒂芬最终是那个能有勇气或者说足够冷漠可以替老师实施安乐死的人——事后他和马克西姆在咖啡厅里见面的时候,算是正式恢复邦交了,也能面对卡米尔了。两人坐着,马克西姆看他,有敬畏也有担心。卡米尔来了,马克西姆非常体贴,让他们独处。卡米尔确实是值得斯蒂芬爱的女人,谈起老师的时候第一句话就问:你爱他吧?直指核心,无需废话,这就是知己。
从帮助老师安乐死到最后卡米尔克制的那一眼凝视,导演和演员真是好,好得行云流水,含蓄而张力十足。
失去了马克西姆,闺蜜远走他乡,老师去世——孑然一身的斯蒂芬,他身上那种冰冷和非世俗化的东西也开始有点变化了——他最后一次从窗户里凝视离去的卡米尔,甚至在此之前,他见到卡米尔经纪人时,他的眼神已经改变了许多。正如他所说,我在变老,这本身就是一种与过去截然不同的表达方式。
失去了那么多,也许并不是坏事,因为不能更坏了,只能从头开始。
电影里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卡米尔对前来向她倾诉的斯蒂芬说的那句话。斯蒂芬那时并不是在祈求原谅或者试图复合,他只是纯然诉说,强似讲给自己听——他说:“我感觉毁灭我的人是我自己。”卡米尔似乎所答非所问:“现在,空虚的人是我。”
其实,无论她与斯蒂芬在一起否,这句台词都将最后出现,不过是时间早晚问题。这就是人的悲剧。爱与自我保护和幻灭往往只隔着一层纸,然而,我们中又有多少人能捅破那一层纸然后幸存呢?
艾玛纽贝阿的美貌在这里固然耀眼,但是她为了演出小提琴家付出的努力更让人肃然起敬。因为导演的风格,这部片子里的演奏部分是没有办法用大特写或者替身对付过去的。
因为她和导演的手法,这两部片子有了某种奇妙的串联。顺带说一句,我是格外喜欢Nelly et Monsieur Arnaud“真爱未了情”里那位让·雨果·安格拉德的长相,对我来说这才是性感男人。他在玛戈皇后里演不幸的法兰西国王查理九世。此人的脸就是那种纯然的古人脸,加上个RUFF领子穿上紧身裤,放在中世纪、文艺复兴和任何古典主义时期的绘画里都不违和。
而且奇妙的是,因为这两部片子的关系,我对巴黎人的日常穿着与生活方式有了种很实在的感受,一种仿佛触手可及的感觉。巴黎变得不再像时装片中那样遥远浪漫,反而是琐屑而日常的,咖啡馆里的简餐,人们熟悉的小饭馆,健身房与公共泳池……人们的衣服也是如此,黑色、开司米开衫、丝巾、大衣、V领针织裙……越是美貌的年轻女郎就越含蓄,卡米尔始终是深色调,黑色V领衣裙,头发简单绑个马尾或者梳个含蓄的发髻,小小的耳环,伊人直到最后热情表白的演奏部分才穿上红色,痛苦宣泄时才擦了大红色口红,因而显得越发凄艳。而她的经纪人人到中年风韵犹存,反而一直打扮得很明媚,短发,耀眼的耳环配艳丽的开衫——巴黎女人确实是可以一直美到最后的。
巴黎人的穿着有一部分始终是经典,一直延续到现在。
6 ) 寂寞的终极境界
昨夜看片看到两点,昏昏沉沉。走路上班,冬之心的片段却在木然中,一遍遍的闪烁和回放。
他平静的脸。她美丽的眼睛。
她说,我要你,我不是惯于投怀送抱的人,可我要让你知道。
他说,我不爱你。
两个寂寞的人。
他40年的岁月中,没有双亲,没有爱人,甚至没有朋友,他不认为有。
他与小提琴做伴,雕琢它们,修护它们,创造它们。在长久单调的手工生涯中,他似乎已没有了悲喜,从始至终,他始终是温和的,平静的,谨慎的。
她美貌绝伦,从小跟随经纪人在高手如云的古典乐界打拼,凭天赋赢得一席之地。
她亦与小提琴做伴,小提琴是她的手,她的口,她的心。
优雅光鲜的外表下,是再也无法掩饰的疲倦和孤单。
她身不由己的转向他,倾诉,投靠,表白。
或许,她认为还有一线希望,或许这次,爱可以拯救寂寞。
但他不认为。
那夜在小酒馆,她已近乎疯狂,她不顾一切的把灵魂剥开,坦露在他面前。
可是他不要。
他爱她。这是毫无疑问的。他甚至说音乐也只是梦想,那么爱情呢,更是遥不可及的幻觉。
当我们倾诉、写作、哭泣、唱歌,恋爱,无疑都是在为寂寞找一个出口。
而他的寂寞如此深重。深重到连出口也一并不要。
他长久居住在他自己搭建的,坚固而幽暗的寂寞之国。
他对寂寞如此熟悉,这寂寞就是他的安身之所,甚至,就是他本身。
所以,爱请又有什么用呢?
除了死,还有什么能拯救寂寞呢?也许死也不能。
影片结尾,她最后一次抬起泪眼,隔着橱窗望向他
她演奏的那首拉威尔哀伤的三重奏再次响起
他依然端坐在那里,似乎已经坐了一生,永恒的沉默
他的脸淹没在黑暗中...
凌晨两点,面对着黑暗的房间和显示屏
我的眼泪终于可以痛快的流下来...
斯蒂芬的爱深邃无形如水,一触碰就从指缝漏下;卡米尔的爱真挚热烈似火,一经确定不惜燃尽一切。两人碰在一起,难免不是悲剧。或者也跟时机有关,更年轻一点,他还能相信;更老一点,他压根不会去招惹。不管怎样用头脑恋爱的人都很苦逼,爱情本来就是一种错觉,闭上双眼坠入情网就好。有什么关系。
斯蒂芬爱卡米尔,为什么却不与她在一起?许多人看了这部影片之后都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其实问题的答案很简单,就是斯蒂芬在影片中所说的"我身上有一种毫无生气的东西".他是一个自我封闭的完美主义者,他热爱音乐,并且上了音乐学院,但是因为他不喜欢自己发出的声音就休学了,转而当了一名制造和修理小提琴的手工艺人.他宁愿让别人用他制造或修理的小提琴演奏出更美丽的音乐.其实他内心里有一种怯懦的甚至可以说是自卑的东西:虽然卡米尔现在爱着他,但是他没有把握能永久拥有卡米尔的心,因为卡米尔太优秀了.他只能选择放弃.
更喜欢《冬之心》这个名字,和《沉静如海》有着相似的基调,是美国电影几乎不会花心思去阐述的类型。讲人的品格,高贵,讲一种气质。看多了剧情激荡、复杂的片子,这类如清泉一般,细腻,抚过心底。拉威尔三重奏很好听~女主很美。
艾曼纽化好妆来见奥图。“我想要你,我没有投怀送抱的习惯,但我要告诉你。”“我的确想引诱你,但我不爱你。”“是游戏你就跟我玩到底,和我上床。”在餐厅众目睽睽之下被拒,颜面自尊无存。
他们俩自始至终都用vous称呼彼此。
“你没有感情吗?可你却喜欢音乐。”“当然,音乐,是梦的材料。”另,果然是有深度的音乐电影……
剧本总是那样,命运之外,角色使然而已。她是个小提琴演奏者,懂得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情,热情和音乐交错在一起,完全的释放出来。而他只是个调琴师,和音乐之间的是沉默的交道,他对她对音乐的爱都是无言的,爱的隐忍和不善表达。 “在我心里有种无生命的东西
不知道是不是我没有看懂,我以为史戴芬爱的是马克西姆。虽然他一直说自己和他不是朋友,只是工作关系。结合种种线索我觉得是这样。首先当马克西姆要与卡米尔开始新生活时,马克西姆特意慎重地跟史戴芬做了交待,史戴芬听到消息后的反应不是恭喜而是有些惊讶;之后卡米尔却莫名地被冷漠的史戴芬吸引,史戴芬一度表现出了仿佛也爱她的样子,但卡米尔向自己表白后,他却说自己不爱她,他甚至说只是为了报复马克西姆。电影最后一幕三人又重新相聚,卡米尔问史戴芬:你喜欢他(指的是马克西姆)?史戴芬回答说: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他是我唯一喜欢的人。如果是这样就可以理解他之前对卡米尔的行为了。虽然卡米尔非常有魅力,但他喜欢的是他,而不是她。但也有点点疑问,是因为史戴芬情感状态呈现出来的异常冷静甚至冷漠。
郎心似铁,因为郎爱的是个男人~
1.艾曼纽·贝阿太美了,想起波德莱尔的话:有些女人你想占有,有些女人你却只想在她目光的注视下死去。2.有时你得承认,爱情,作为一种精细的情感,不是每个人都有天赋去拥有的。via X
如果一个艺术家说要爱你,跟你走,请你千万不要伤了她的心。剧情寡淡,但是我很愿意沉醉在艾曼妞贝阿天蓝色的纯净眼眸里。
她这样孤傲的女人,在同一个晚上两次向同一个男人明示爱意,他却只用刻意的侮辱来回避,那么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保全尊严。既然爱你不能言语。
贝阿仿佛有个遥不可及的天上的恋人,她的心早就为此燃成灰烬了;所以面对人间的一切爱恨,她既幽怨又心不在焉。我想这是由她惊人的美貌和谦卑的脖子弧度混合而成的效果。此片人设非常适合她所展现的这种特质。
修琴的,卖琴的,和弹琴的之间的故事。修琴的冷感,卖琴的冷静,弹琴的敏感,于是三人行,必有遗憾。贝阿真是美得让人战栗。
你长久以来营造的自我世界封闭,我无所谓。你不能这样下去,你要接受内心松缓的感觉——冬之心。
这个故事相当于,一个读者,相较爱上另一个读者,他爱上作者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就像你要世人博爱,但世人却爱上帝,因为那是一个世界体系的创造者,拥有某种神秘强大的创造力在吸引着你。
技法工整干净,叙事未点到,即止,如隔岸再隔人群观火。层次丰富的凝视。人群的头顶所见火光是卡米尔,其他则是二手新闻。相比于故事主线,更想念身边海琳那样的朋友,好事程度刚好,是更不多得的友谊。贝阿的美不言而喻,布光这么柔全因有她。卡米尔的征服欲,斯蒂芬的眼神(咖啡馆第一幕,录音棚第一幕,新工坊第一幕)已经出卖他们各自,也都并非爱情。马克西姆优雅处事滴水不漏。可是,恋情?另一个病人罢了。和卡米尔打开心扉那场对话很好。爱是太主观的感受,说有就一定有吧,我真的信,但像这样专家级的暧昧,我无法在意其中是非、深浅。不如看看表演,都是过来人,每句话说完的嘴角弧度都控制得那么细腻。
或者,在很早之前,他就明白了,对于爱情,人生还是个印象派比较好一些。
凡是打动他的东西,都将是他用沉默深埋的东西。用乐匠的身份爱音乐,用拒绝的方式爱卡蜜儿。他想要的太多了,只有他自己的世界才能给。而现实世界只属于像马克西姆那样享受生活的人。
有那么点Kierkegaard的味道